戲台熱鬧了兩夜,連軸轉動的設備也算是滿載而歸。前兩天拜訪完戲曲班子,大部隊再次集合,打算往山那頭去,再看看茶園和刺繡工坊。
陸杉放眼雲深處,卻憂慮重重:“晚雲,你身體剛好,船上風吹日曬的折騰,我提前安排了輛車帶設備上去,你帶幾個暈船的學生跟車走吧。”
林清歲正提着行李下來,默默觀望一眼,江晚雲還是和平常一樣,淺笑颔首接受了别人的好意。
知道這趟采風不容易,幾個有資曆的演員說是沒檔期,年幼的孩子和年邁的老演員,也體諒着不強求他們參與,結果隻剩下些身強體壯的青年演員,問來問去,隻有一個說暈船,得知要和江晚雲單獨同行,又改口說坐大輪船不會暈。
見最後隻有林清歲依然站在身邊,江晚雲也無奈笑了笑:“清歲,你也和他們一起吧,船渡是懷安特色,難得來體驗一次。”
林清歲無所謂道:“我陪你。”
兩人一同坐上了大巴,林清歲才疑問到:“為什麼她們一聽說要單獨和你一起,都害怕得退回去了?搞得你像什麼會吃人的老虎一樣。”
江晚雲啞然失笑:“他們裡頭,有一半是戲劇學院讀書時,我帶過的學生,對我多少有幾分敬畏心。難得出來遊山玩水,換做是你,也不願意跟老師單獨一輛車吧?”
林清歲了然一笑,把頭撇向窗外,低語:“我該上你的課那年,你剛好休病假了。”
江晚雲想起來,林清歲簡曆上寫的她是12級的學生,也正是她入校那年,樊老從病重到逝世。
她也轉頭望向車窗外,目光怅然。
“師傅,就到這停吧。”
林清歲忽然叫停了車,像事先商量好的似的,司機也二話沒說就停了下來。
“這……還沒到……”江晚雲不明所以,就被連扶帶拉的帶下了車。
“你不是問我目的是什麼嗎?”林清歲兩眼一沉:“現在這裡荒無人煙,你人生地不熟的,是不是隻能聽我的?”
江晚雲心跳停了兩秒,就兩秒。
而後點了點她的腦門,溫聲罵她:“又胡鬧……你到底想幹什麼?那邊還有正事呢,我們耽誤了,其他人就得等着。”
“你也不好騙嗎……跟我來。”
随後,林清歲帶着江晚雲沿着公路邊走了一小段路,找到一個缺口,幾級陡峭的台階一路連到河邊。撥了撥半米高的草,看了眼路況,回頭問了句:“敢下嗎?”
江晚雲直蹙眉搖頭,仿佛她在開個天大的玩笑。
“你扶着我的肩膀,慢慢跟着我下,一級一級的下,不要圖快。”
江晚雲遲疑地看着她,畢竟來了懷安這麼多趟,也沒走過這樣的路。這路看着很不安全,好像一不留神就會摔一跟頭,帶着林清歲一起滾到河裡去。
縱使人在不争氣,也不能死在這冰冷的河裡吧。
她想。
隻是猶豫的時間裡,手已經被抓着搭上了林清歲的肩頭,不知不覺中,早就跟着她走了兩步了。盡管膽戰心驚,盡管不同尋常,一步步咬着牙跟着她走下去,再一回頭,蜿蜒曲折踏過,居然已經看不見來路了。
“快到了。”
林清歲一句話本是好心鼓勵,沒想到吓到了神經緊繃的江晚雲,腳下一滑,差點喜劇變悲劇。得虧她反應快,回身摟住了那人,慣力下幾個大步後退跨到了平地上。
再低頭一看懷中人,緊閉着眼,咬着唇發抖,明明吓得不行,剛剛卻一聲不吭。
林清歲英氣的眉毛舒緩了幾分,時常冷酷的臉上又揉開笑容,順勢揉了揉江晚雲的頭發:“好了,沒事了。”
江晚雲睜開眼,雖然身上還有些發軟,還是知禮數的退開幾步,嘴上也沒有一聲責怪,看了眼前面不遠處的碼頭,一支孤舟停靠,心裡也猜到了答案。
“你要帶我坐船?”
林清歲一笑:“郵輪多沒意思啊,這個才好玩兒呢。”
遠處雲載着山,山載着水;近處水載着船,船又載着人。
江晚雲望着一片秀水青山,隻歎着好美,林清歲看着她,素淨的衣衫,清透的容顔,想來要是真像村裡老人說的山水有靈,見了她大概也會發出同樣的感歎。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我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江晚雲回眸,笑容變得遲疑,不解她怎麼突然吟起詩來。
林清歲又從背包裡拿出一件披肩,替江晚雲披上,江晚雲就尋常一樣望着她感激一笑,因有着好山好水做背景,她就愣住了。
後來借這個空閑,她有些不解的問:“你明明都知道這裡的人會把捐款拿去其他用途,為什麼還沒停止,反而加了錢?”
江晚雲笑意徹底消散了,眉頭又蹙起來。
又或許她的笑容中總是帶着憂郁的,林清歲常常這樣覺得。
“我第一次來懷安的時候,當時的村長就告訴我,這裡重男輕女的現象猖狂,當一個家庭有一籮筐雞蛋的時候,女孩才可能分到一個。要想真的幫她們,給一兩個雞蛋是沒有用的,要把那一籮筐都填滿,或許才有機會。後來老村長調走了,說這裡就是個無底洞,叫我也别再寄予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