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的母親李月芝。
掌中燈火淺搖,顔瑛站在繃凳邊,就着晝火交錯的光亮,不覺凝了對方半晌。
“姐姐?”顔瑾已走到了近前。
顔瑛回神,垂了目光,俯身将燈燭放在小幾上,口中低道:“嗯,找我有什麼事?”
“奶奶給了我們兩支簪花,你看看喜歡哪個。”顔瑾說着,一面将匣子打開遞過來。
顔瑛往她手裡掠了一眼。
“不用了,你自己都留着戴吧。”顔瑛坐下來,重新拿起了繡花針。
顔瑾看了看她,合上匣子,說道:“要那不我先都放在你這裡,等你選好了再讓碧桃把剩下那個給我就是,反正離裴家茶會還有兩天呢。”
“不用,”顔瑛穿下一針,“我不去茶會。”
顔瑾愣了一下:“可是,祖母說裴大太太邀了我們家……”
“我不算。”顔瑛停下來,朝她擡起眸,“你知道的。”
顔瑾蓦地頓住,一時沒有接話。
顔瑛緊了緊捏在指間的針,又将視線垂下,繼續動作:“再說近來春交夏時,需要求診的也多。”
顔瑾這才“嗯”了一聲,然後在原地站了片刻,說道:“姐姐昨日和戚家表姐去了市集,沒聽着那姑子如何給我解的簽,她隻幾句話,倒鬧得我半夜沒睡着。”
也不等顔瑛回應,她已兀自續道:“說是‘關公過五關’,我聽着都發怵。”
顔瑛猝然想起了昨天顔同文對李月芝說的那些話,指下微頓。
“大小姐。”
顔太太屋裡的春杏從外頭走來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向着顔瑛說道:“東街朱婆子剛來請了太太允準,讓你随她一同去趟繡衣坊那邊。”
她口中的朱婆子是個穩婆,同藥婆一樣,同屬世人所言的“三姑六婆”之列,此人日常與顔家藥鋪多有買賣往來,因着這一層,也早就與顔家長輩達成了合意,彼此有用得着對方的生意都會叫來搭檔。
是以顔瑛和顔瑾姐妹倆都心知春杏所謂的“請了太太允準”,實際是朱婆子給顔瑛帶了差使來,過的則是顔太太那裡的明路。
顔瑛看了眼檐外。
“姐姐,”顔瑾問道,“碧桃不在麼?”
“嗯,”顔瑛道,“我讓她出去辦點事。”
顔瑾聽了,說道:“那我讓秋霜給你跟轎吧,她好歹比家裡的粗使丫頭機靈些。”
顔瑛猶豫了一下,偏眸看了眼等在旁邊的春杏,然後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了。”
朱婆子已經叫了兩頂轎子在巷口等着。
“大姐快來,”朱婆子看見顔瑛出來便招呼道,“那家裡媳婦發動得突然,說不得待會又要下雨,咱們得趕着去。”
說着,她還伸手拉着顔瑛快走了幾步。
顔瑛一時跟不上朱婆子的步伐,不由趔趄了下,秋霜連忙幫着把人給扶住,那朱婆子見她站穩了,便就松開手,自己先鑽進了前頭的轎子裡。
顔家主仆倆都沒有多說什麼,秋霜侍候着顔瑛繞到後頭上了轎。
幾個腳夫大約也是得了朱婆子的叮囑,之後果然一路健步如飛,顔瑛坐的那頂轎子不多時竟超到了前頭,惹得朱婆子在後頭抓着門簾遙遙直喊“等等”。
秋霜在窗外邊走邊發笑,忍不住隔簾對裡頭的顔瑛說道:“這朱老娘隻曉得催人,也不想想大小姐身量比她輕多少。”
話音落了許久,顔瑛的聲音也未曾從裡面傳來,秋霜抿了嘴,再不吭聲。
及至兩頂轎子相繼在繡衣坊某街邊一戶人家門前落了地,天空已是陰雲密布了。
顔瑛守着自己的藥箱,在産室外坐了整整兩個時辰,然後被叫進去,給産婦紮了一次針,又給喂了一碗竈上煎好的補氣湯藥。
待到孩子終于呱呱墜地,主家歡歡喜喜送上謝禮,朱婆子牙不見眼地都收在一處,才将她又叫去邊上,照例用随身帶的戥子當面點清了,說道:“等我稱好了銀子,明日将大姐應得的那份送去顔家鋪子給太太上賬。”
顔瑛沒有說什麼。
“主家娘子留了飯,大姐一道吃了再走吧?”朱婆子又招呼她。
“不了,你老娘慢用。”顔瑛道,“瑾姐的丫鬟還在我這兒,她那裡缺着人,也趁雨還沒落下來,我趕一趕。”
說畢,她便領着秋霜徑自往回去了。
隻是沒過多久,這場醞釀了大半時的雨到底還是落了下來,眼見絲雨變細雨,細雨化雨滴,顔瑛心知不妙,隻得讓腳夫先找地方避一避。
轎子停在了一座三間大小的土地廟前。
顔瑛走下來,從秋霜手裡接過傘,款步往屋檐下走,一擡眸,不遠處的樟樹底下竟站了個人。
她心口霎時一滞。
——裴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