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果然是一匹白馬,連傷口都那麼明顯。
顔瑛盯着它後腿上方那道血口子,猶豫了一下,向着馮春問道:“它踢人麼?”
“不好說。”裴潇在她身後回道,“需看你待它如何。”
顔瑛聽了,心裡就不免有點發緊。
“我原先與它不熟的時候,都會先摸一摸它讨個乖順。”他又說道。
“我又不騎它。”顔瑛說。
“你若要騎它,這法子怕也是不夠。”裴潇話風裡似帶了兩分笑。
顔瑛望向眼前這匹白馬,它這麼高,腿又這麼長,大約如畫裡那些膘肥體壯的模樣,看起來很是結實……
她默了默,回向馮春道:“那勞小官你去摸一摸,我需要觸診看看它傷勢。”
裴潇卻又接道:“追月不認他。”
顔瑛一股氣上來:“那勞煩相公你摸一摸。”
“我摸也無用。”裴潇道,“大夫你又不與它相識。”
顔瑛:“……”
她咬了咬唇,終于回轉頭來看向裴潇:“應如何摸才好?”
他眼睛裡蘊着抹極是淺淡的笑,也不說什麼,轉過來兩步走到白馬身側,擡起手,在它頭上撫了兩下。
顔瑛看了,暗暗深吸一口氣,于是挪步過來,學着他先前的樣子,右手撫在馬身上,然後擡起左手,試探地輕輕去摸它的頭。
掌心有點潮濕,也有些溫暖。
她胳膊繃着,也不知這力道對不對。
顔瑛垂眸看它,它也不出聲地待着,一雙大眼睛裡水汪汪的。
原來馬的睫毛這麼長。她瞧着,有些詫異,不由再多摸了一下。
這時她才看見左手袖口回落得有些多了,于是倏而回神,不動聲色收起手又退了回去。
先前那瓶傷藥終于還是派上了它的用場。
“這的确是皮外傷,沒有大礙。”顔瑛處理完傷口,重新轉過頭向着裴潇說道,“不過白馬疤痕顯眼,這藥可以給它多擦幾天試試。”
她說完,正要把藥瓶遞回給馮春,不想裴潇卻親自伸了手來接,眼睛看着她,應道:“有勞。”
顔瑛一時沒接上話。
“大小姐——”
她聽見這聲,倏然望過去,終于見到從屋後返回來的秋霜,又因着對方沒有撐傘,她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雨已疏了。
秋霜夾提着手裡的東西直接奔到了樹下,臉上有些發白。
裴潇隻看了她一眼,便繼續向馮春吩咐道:“診費就按京中常價給。”
“不必。”顔瑛說道,“隻是個小傷口,恰好避雨碰上,舉手之勞。”
“還是拿着吧。”裴潇笑笑,說道,“便道醫者仁心,但藥材也需要錢本,沒有讓大夫自己貼本的道理。”
顔瑛微滞。
她眼睜睜看着裴潇讓馮春将銀封直接遞到了秋霜的手裡。
而她一句也再說不出來。
是了,他是裴卻瑕,自不會輕易受她的慷慨。
秋霜也不是碧桃,不會不與人猜測她自貼錢本的緣由。
偏偏他是裴卻瑕。
少頃,顔瑛無聲深吸了口氣,然後向着裴潇端端一禮:“告辭。”
她沒有再回頭。
***
顔瑾坐在燈下對着書又撥了會兒算盤,漸漸覺得口渴,順手要倒茶,又想起剛才已經喝完,于是轉過頭,卻見那臨時充到她跟前當差的小丫鬟仍在打着盹。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自己起身出了屋。
外面的雨還沒歇,細細碎碎地夾在風裡斜刺亂飛,穿廊下有個穿着藍布裙子的丫鬟走過來,顔瑾見了,便喚道:“碧桃。”
碧桃聞聲擡眸,近前笑道:“二小姐。”又看了眼她手裡的茶壺,“我方才聽說大小姐已領着秋霜進門了。”
顔瑾的目光從她頭上包着的那條紫绫銷金的汗巾緩緩移了下來。
“嗯。”她說,“那你快去接應吧。”
碧桃笑應了聲是,繼續往後面去了。
顔瑾在原地站了站,然後回身打算進屋。
“小姐——”秋霜跑進檐下,擡袖往臉上抹了把,一面伸出雙手來将茶壺接過,“您怎麼自己出來要茶了?大奶奶那裡沒讓人過來麼?”
顔瑾示意她輕聲些。
主仆倆返進門裡,秋霜一眼見到那靠在墩子上打盹的小丫鬟,怔了怔,即喝道:“小滑頭子睡到小姐跟前來了!”
她這一聲來得突然,不僅驚醒了小丫鬟,顔瑾也是朝她看來。
“還不快去給小姐添茶?”秋霜虎着臉把茶壺往桌上一蹾。
小丫鬟忙忙走過來,低着頭抓起茶壺就跑。
秋霜出了口氣,說道:“小姐怎麼讓這粗笨的灑掃丫頭到跟前來了?早去大奶奶那裡說一聲多好,便是我不在您跟前,也無需受這等怠慢。”
“何必為了這些事擾人。”顔瑾坐下來,合上了書,“她伺候的也沒有什麼不好,隻是年紀小,又做些體力活,想是累着了。”
秋霜上前把書和算盤都收在了懷裡:“也就是小姐性子柔和,隻大小姐可不像您,往後您還是别把我借出去了。”
顔瑾聞言,看着她:“今日你陪姐姐出去,做錯什麼了?”
“我可是千小心萬小心的!”秋霜說道,“隻您也知道大小姐那個人,本是黃梅天行徑,況我到底是您的貼身丫鬟,大小姐那般本事又不是隻能給堂客看診,我怕擔不起這個責任……”
顔瑾蹙起眉:“你們今日不是跟朱老娘去的繡衣坊産婦家裡麼?”
秋霜倒吸了口氣,又壓低了些聲音,說道:“途中避雨,大小姐獨自應了個公子所請去給他的坐騎看傷,我提了姜茶回來時打眼一見,差點吓得鼻子眼都忘了出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