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花園是早年間擴修過的,如今在巷子對過,從内宅過去需要穿幾個角門,經曲廊而至庭畔,沿途但見堆石植卉,池邊的金線柳随風曳曳,宛如一面珠簾,半遮着不遠處娑婆樹下的那座卷棚。
顔瑛到的時候,顔瑾正坐在棚裡與人說話。
她穿了件藕粉色的比甲,繡着“和合如意”的圖案,發間堆了幾朵生海棠,并不見之前送回去的那支山茶絨簪花。
顔瑾站了起來。
“姐姐,”她含了笑,居中引見道,“這是前頭拐棗巷梁家木店的二姐,還有這位是郭老夫子的孫女——你認識的。”
顔瑛屏了屏氣,又不動聲色地呼出來,點頭,與對方見了禮。
郭大姐看了眼碧桃肩上挎的藥箱,笑言道:“怎麼來吃茶還帶着你的家活?”
顔瑛平平道:“我先來給裴大太太出平安診。”
“那正好,待會也勞你幫我看看。”郭大姐聞言,旋即說道。
顔瑛不免微詫。
一旁的梁二姐已接了話笑道:“你倒着急向裴大太太看齊。”
郭大姐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恰此時,又有兩個少女并行而來,其他人立時紛紛迎了上去見禮,顔瑾落在後頭站在顔瑛身邊,說道:“黃裙的是裴家雪君小姐,紫裙的……我也未曾見過。”
“戚廷筠。”顔瑛看着人群簇擁中的那兩個少女,接道。
顔瑾霎時了然。
“北戚”的戚家老爺膝下有二子,戚大爺禮和,科舉未第而繼守家業,有妻妾兩人各育有一子,名喚廷彥、廷晖;二爺義和,如今在成都做知府,内眷則留在了南江老家——戚廷筠正是義二奶奶所出的獨女。
她和裴二老爺的長子裴澤定了親。
若是尋常的茶會場合,确然不過隻是幾戶鄰裡女眷們聚到一處,借着商量出門進香或是講經宣卷的機會,彼此拉近幾分關系。
但這是裴大太太辦的茶會,在這裡見到本不屬于“近鄰”的戚家女眷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隻不過……一念及此,顔瑾不由又悄向顔瑛看去,隻覺對方本就一貫疏冷的眉目間此時似乎又更添了兩分靜默。
裴雪君和戚廷筠已走到了近前。
視線正撞,顔家姐妹倆向着兩人道了一禮。
裴雪君将目光落在了顔瑛身上,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明顯的神色變換,隻是就那麼又看了她兩息。
顔瑛知道,也已經習慣。
戚廷筠也沒有說什麼,桃花面上依然含了絲笑,與對旁人一樣持禮周到。
“诶,對了。”不知是誰忽說了句,“說起來,戚小姐和顔家女娘還算是親戚呢吧?”
戚廷筠唇邊的笑意停了停。
顔瑛靜立着,沒有吭聲。
顔瑾半垂了眸,也沒有先接話。
戚廷筠唇邊的笑意又略略向上一揚:“你們倒比我耳聰目明些。”又道,“我往日曾見過兩次顔相公來拜訪祖父,不過卻無緣一睹兩位顔家妹妹的風采,今日得見,方知是這樣俊俏的美人。”
梁二姐附和道:“顔大奶奶本就是個美人呢。”
裴雪君朝她看去,旁邊的郭大姐也扯了她一下。
不等梁二姐反應過來,顔瑾已張了口說道:“戚姐姐謬贊了,整個南江縣誰家不知,‘東裴北戚’的小姐才是閨秀典範。”
戚廷筠莞爾。
“好了,閑暇場合,就不必這般拘謹了。”裴雪君向着衆人說道,又笑了一笑,“今日與長輩們分席而坐,我托大替伯母來招待諸位,正好趁着晴光,我們去荷風軒那頭園子裡逛一逛。”
原本始終靜立着的顔瑛聞言,眼波微動。
南江縣的人都知道裴家,也都知道裴家花園邊上——确切來說,是在花園旁的荷塘邊上的那座小院。
那是從裴潇曾祖父那代傳下來的靜心治學之所,也是打從那一代起,荷風軒在裴家和南江縣人的眼中就有了别樣的意義——是為裴氏宗房宗子專用。
裴潇的父親裴揚當年用過,也是在那裡給裴潇啟的蒙,等他考上了秀才,那把鑰匙就到了他手上,再後來他高中去了京城幾年,那間荷塘邊的小院便沒有再為别人開啟過。
顔瑛曾遙遙見過很多次荷風軒在盛夏時的模樣,碧葉紅荷,風起漣漪,那小院柴門為扉,翠竹為籬,藤蘿伴纏枝薔薇點點掩映其間,好像連風都是爛漫的。後來她繡荷花,總會想起那塘裡晴時什麼樣,晨時什麼樣,晚時什麼樣,雨時又什麼樣。
她聽見裴雪君繼續說道:“雖還不到觀荷的時節,但碧葉接連也是一番風景,且在山石亭上亦可覽小院裡外一片春花爛漫——另我已向二哥求了,我們可以去看一看他那匹追月。”
顔瑛微滞。
戚廷筠面露驚喜之色:“聽說這是張閣老送給裴翰林的蒙古良駒,他一路從京城帶回了南江,今日我們可算沾了你的光。”
不遠處,芳汀正走過來。
“三小姐,”她笑吟吟向着裴雪君一禮,“二爺吩咐我來送鑰匙。”
裴雪君便使人接過,一面帶笑回道:“勞你特地跑一趟。”
言罷,她招呼了衆人,當先踅步往回廊西北角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