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姐支吾了半晌。
“就是……說你大庭廣衆沒個檢點。”她咬唇,觑着顔瑛臉色,“與小厮拉拉扯扯,偏那人又是洗珠橋程大戶送給裴大爺的新好,你這一拉扯,還站出來要裴三小姐為他一個小人專門請大夫來看,小事成大事,豈不讓戚小姐面上也無光?過後裴二太太那邊就做主,把那小厮打發去了裴家莊子上。”
顔瑛怔了一下。
郭大姐看她不說什麼,便又謹慎道:“這事也不曉得是從哪邊漏出來的,你要不這兩天還是找個由頭再去裴家走一趟,做個樣子,如此旁人看起來便曉得裴家太太那邊并沒有什麼,有些話也就作不得真了。”
顔瑛看了她片刻,忽然伸手往她腮邊探去。
郭大姐倏地定住,還未反應過來,左邊頸側已是一涼——如雨後春花點落在身上,顔瑛的手指撥開了她的領口。
“撓疹子抓破的?”顔瑛問。
郭大姐反應過來,忙道:“是,也不是,其實疹子不長在這裡,但我這兩日燥得很,總覺得有小蟲子似地,身心好似沒處安放。”
顔瑛收回手,沉吟道:“先解了衣服我看看。”
郭大姐一張略顯沉色的臉頓時亮起來。
從郭家門裡出來,顔瑛半路無話。
碧桃跟在她身畔,低聲開了腔:“小姐,先前郭大姐說的那幾句是有些道理的,你若要找個由頭也便利,就說去看看裴大太太的腕子好些了沒。”又勸道,“不然這些話遲早傳到太太那裡,她如何能不怪你去救個拖累人的小厮?”
顔瑛緩停腳步,緊了緊攥着的手。
“左是讓人嚼舌,右也是叫人笑話。”她遠目望着街頭,視線卻不知落于何方,“如何總不能幹脆些。”
碧桃聽不明,正要探問,顔瑛已道:“去見裴三姐。”
經過橋邊小販,顔瑛順手使兩分銀子買了件青白色的眼紗,讓碧桃為她系上了,霎時輕綢覆面,細紗蒙眼,于是過橋一路來到了裴家大門首。
門上小厮見了她們,卻也并未推脫,轉過來便将人領去了裴雪君的院子裡。
丫鬟推簾讓顔瑛進屋,裴雪君剛換了衣服從内室走出來。
兩人甫一打照面,裴雪君便是一怔,随後莞爾:“顔大姐這是方從哪裡來?我瞧外面天氣,倒不覺有風沙。”
顔瑛與她叙了禮,也沒去解紗,說道:“倒非是從什麼風沙地來,隻是怕有心人見了我這張臉,給三小姐添麻煩。”
裴雪君聞言,思忖間神色微斂,須臾,屏了左右,請顔瑛入座。
“大姐這話是怎麼說的?”她問。
顔瑛側坐在椅子上,背脊端直,說道:“我原是以為以裴家的家風,定是人命不分貴賤,口舌自有把持,如今傳出那樣些話,想也不必想,就知是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一個潦草度日的區區藥娘算得什麼,”她說到這裡,略頓了頓,又續下去,“便是家中二妹也遠勝過我許多,更如何比得上三小姐和裴二爺的聲名?若依那些人說的,人命也好,二位的聲名也罷,都遠不如旁人的心情重要了。”
“如此境況,竟是受了我這般人連累。”她緩緩續道,“我自來隻曉得病症,又不識得誰人黑白面,實在高擡了。”
顔瑛說到此處,隔紗複望向裴雪君:“若是貴家本無心救人,想必那坐堂大夫也到不了門裡。都說裴家有郎冠南江,想來裴家之女,亦是冠南江的。”
裴雪君看着她,半晌,彎了彎唇角。
“你這番說的話,比那日加起來還要多。”裴雪君道,“雖有些我不便應你,但你放心,這陣風想必很快便會過去了。”
顔瑛聽她這樣說,便也不再深究細節,轉了話道:“今日冒昧叨擾,實還有個不情之請。”
裴雪君面上浮起些意外之色,應道:“你說。”
“我這裡遇了個病症,奈何見識所限,略有些疑難。”顔瑛說着,略頓了頓,又續道,“聽聞貴家有藏卷數萬,不知是否能相借幾本醫書一觀?”
裴雪君微笑了笑:“這個我卻要問問能做主的人了,但他那裡正有别事,不如我晚些差人去對岸回你?”
顔瑛便也不多說什麼,起身告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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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風軒裡,裴家二老爺裴拱正在和他侄子說話。
“你回來這些天,正經的宴席一次也沒去赴過。”裴拱看了眼在旁邊收拾細軟的馮春,又繼續說道,“旁的也就罷了,畢竟都知道你是辭朝養病,但這回劉公公特意請你去他别院,便實在不去,也不說急着就要避到莊子上去了,知道的說你是去靜養,那不知道的,恐怕又以為你嫌棄。”
裴潇呷了口茶,緩道:“我既是回來休養,自不想聽那些聒噪。”又說,“我嫌不嫌棄,他在南江也待不長了。”
裴拱愣了愣。
“是京裡來了什麼消息?”他不由壓低了些聲音,“你那日說要把白墨那小厮送到莊上,我還以為隻是程六指和戚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