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瑛走到前頭,略一沉吟,踅步往顔瑾屋裡去了。
她走到槅子外還聽到裡頭算盤珠子相碰的聲音,等喚了聲“瑾姐”後推了門進去,顔瑾已行至簾下。
“姐姐怎麼突然來了?”顔瑾含笑迎着,一面吩咐秋霜去泡茶。
“不忙,我說幾句就走。”顔瑛的視線越過她身側,看向裡面桌上堆着的書冊和算盤。
“我閑時随便撥一撥。”顔瑾說道,舉步上來,身子恰好擋住她的目光,“這些顆珠子不過算着日常柴米用一用,我也就是喜歡聽聽聲。姐姐要說什麼,坐下慢慢說吧。”
明間壁上挂着一幅四君子畫,底下條案兩頭各擺了一隻青瓷花瓶,插着黃綠相間的鮮明花朵,又置了兩把圈椅,木色光潔瑩潤,像是剛剛仔細擦過。
姐妹兩人分左右坐下。
顔瑛直接開了口:“這幾日關于我的那些傳話,想是你遲早聽到,我此時過來也沒有别的什麼,隻是告訴你我先前已去了趟裴家,裴三姐親口對我說這陣風很快會過去,你便不必着慌,此時于你而言‘不動’就是最好。”
她一氣不歇地将這番話說出來,便站起了身。
“姐姐。”顔瑾回過神,說道,“祖母說的那些,我從未想過。”
顔瑛回眸看着她:“誰問你如何想了麼?”
顔瑾一怔。
“我也不曾想見個小白臉就發瘟。”顔瑛說。
有那麼一瞬間,顔瑾覺得她原本略顯蒼白的面龐突然湧起了些紅暈,眼睛裡卻黑壓壓的,和她脫口而出的這幾個字一樣沉。
顔瑾想說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她呆了一瞬。
隻這一瞬,顔瑛便已轉開了目光,清瘦的臉如白玉雕刻,靜靜對着她:“過了這陣便好了。”
她如此又說了一遍,語氣如常。
顔瑛往槅門走去。
迎面跑來個小丫鬟,是在李月芝房外服侍的小蘭,臉上堆着笑:“大小姐,大奶奶請您再過去一趟。”
顔瑾不知什麼時候也走到了門邊,聞言便問道:“可知怎地又叫着過去一趟?”
小蘭道:“好像是湯媽媽給大小姐說了門親,正商量着要相看。”
姐妹倆俱是一愣。
顔瑛默了默,颔首:“我這就過去。”
顔同文還在李月芝的屋裡沒有走,湯氏坐在旁邊椅子上,直沖着他們夫妻二人堆笑,一時沒有人言語。
直到顔瑛走進來。
“哎喲,瞧瞧,我們大姐真是好氣韻啊!”湯氏迎上來,伸手将她拉住,“這眉眼生得多好,同顔相公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俊,舉止又文秀——那日我在庵裡瞧着她們姐妹兩個就想,真不愧是秀才家的女兒!”
李月芝面上帶着笑,顔同文挑眼看了看顔瑛,又看了看湯氏,沒有吭聲。
“瑛姐,”李月芝說道,“湯媽媽來看看你的腳。”
不等顔瑛反應,湯氏已俯身來掀起了她的裙角,旋即一雙尖尖趫趫,穿着淺藍緞繡蘭草雲紋平底鞋的三寸金蓮便露了出來。
湯氏滿臉歡喜地道了聲“好”,顔瑛輕咬牙關,撇眸,稍側了腿腳。
“如此便合了那位公子的意了。”湯氏向着李月芝道,“我這就給那頭回話,大奶奶隻管等我消息,到時我陪着你們母女一道過去。”
顔同文插道:“你倒叫他那裡送個帖來,不然像個怎麼回事!”
湯氏道:“此不消相公說,他也必備着這些禮數,隻是這回過去本是以給潘老太太出診為名,若單給相公送個帖來,又怕人家當個正事情議論。”
顔同文不說話了。
“那我這就走了。”湯氏又道。
李月芝道:“多吃幾個茶點再走吧。”一面叫了紅芙去準備賞錢和帕子。
湯氏開眉笑着,正要說話,外頭進來個小厮,對顔同文道:“大爺,對岸裴家三小姐差了人來給大小姐送醫書。”
顔瑛眼波微動。
屋子裡的人不約而同靜默了兩息。
“裴三小姐——差人來給瑛姐送醫書?”顔同文像是沒有聽清楚,又問了一遍。
小厮就又說了遍:“說是大小姐要借用,裴三小姐那裡讓人找了就送過來了。”
顔同文倒吸了口氣,朝顔瑛看了眼,又頓了頓。
李月芝也朝顔瑛看去,胸口微松,輕舒了口氣。
湯氏立在旁邊,抿着嘴,隻一個勁拿眼在顔同文和顔瑛父女間觑。
顔同文說了話:“把書接了給大小姐送房裡去,文卷珍貴,小心着莫污損了。”又對李月芝道,“你這裡取二錢銀子讓東出拿去給那送書人。”
東出便是他的随侍小厮。
李月芝就招了紅芙吩咐去辦。
這裡才打發完畢,顔同文便看向湯氏,清清嗓子,正了正身,說道:“我才又想了一想,這事還是有些不太妥。”
湯氏忙笑迎道:“顔相公覺得哪裡不妥?盡管說來我與那家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