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她從袖裡拿出一粒碎銀放到了這被白墨喚作“關老娘”的婦人手中。
這關老娘不免一驚:“小姐的手好涼啊,果是穿得單薄了,可帶了大蓬不曾?”又說,“便是有雞有鴨也用不着這許多銀子,況小姐還是園中的客人。”
顔瑛道:“成色銀子,不當什麼,本是借地避雨有所叨擾,收着吧。”
關老娘觸掌便知這銀子約莫五錢,便是八成銀子也是大方了,于是更關懷道:“那小姐稍待,我領這姐姐去了,待會再給你灌個湯婆子來,也好先暖了身子。”
顔瑛沒有多言,待得她們去了,便獨坐在窗下,以手支額,閉目養神。
過了些時,她正昏昏然聽着雨,外頭忽高傳來一聲:“二爺來了。”
顔瑛倏而一驚,睜開了眼。
“你如何在此?”是裴潇的聲音。
顔瑛坐在椅子上,姿勢一動不動。
她聽見白墨将陪自己往黃柏陂去的事如此這般一通禀了他,末了,提了句:“顔小姐就在這屋裡歇着。”
話音落下,關老娘也迎了出來,顔瑛聽着他們對話,才知原來裴潇也是路經此地想借個地方避雨。
又是避雨。
“家裡有人病了?”裴潇在問。
關老娘便道:“顔小姐來時受了風,她身邊姐姐在竈上熬驅寒的湯藥哩。”又說,“二爺要不去我們那屋裡坐?”
俄頃,裴潇說道:“不了,就掇個凳,我檐下坐着吧,也勞你多煮些姜茶來。”言罷大約也是給了些銀子,說着,“剩下的你拿着,隻當給那雙身子的人補補。”
關老娘喜溢于聲地謝着去了。
顔瑛靜靜坐在窗下,半垂了眸,雙手交握于膝上,呼吸越發放得輕。
這農家不大,矮牆窄檐,她進來時已一眼看完,她又聽得分明,裴潇就坐在屋外檐下。
良久,她深吸一口氣,揚聲喚道:“白墨?”
過了片刻,牆外窗下回來個聲音道:“顔小姐休息好了?白墨一時不在,小的馮春,您有什麼吩咐?”
顔瑛略略一頓,說道:“原來是馮大官兒,不敢當吩咐,我隻是想問個事。”她無聲地長長吸了口氣,“我不曾買過閑書,不知現在最時興的話本和戲本子那一些,大抵是個什麼行情?”
馮春不答反問:“顔小姐近來想看這些本子?是想看哪一本?”
顔瑛便道:“我不看,是要賠錢給人。”
外面驟然安靜下來。
過了片刻,窗裡又投下一團昏影,幾乎覆住她眼前微亮。
“顔大夫這是奪了誰人所愛,怎地不還書,隻想賠錢了事?”裴潇清越的聲音隔着窗紙傳來,帶着些許疑惑,攜了幾分笑意。
顔瑛抓着椅子扶手的手緊了緊。
“還不了。”她說,“那書有傷閨譽,我已燒了。”
窗裡窗外不約而同又靜了兩息。
微影稍退,顔瑛聽見外面一陣窸窣響動。
“顔大夫是在生我的氣?”裴潇的聲音再次傳來,比先前似乎略遠了些。
顔瑛道:“裴翰林言重了,小女豈敢。”
裴潇輕輕笑了一笑:“喜怒哀樂,本是心之所向,一念生便生,縱因情不得釋放,卻不是這一念的事。若要說不敢,你也救了白墨,那時你心裡又想的什麼,閨譽麼?”
顔瑛微頓。
“顔大夫說自己素日裡從不看閑書,但我卻以為閑書自有閑書的好處。”裴潇又緩緩說道,“一本閑書,求名者隻審名,觀法者隻度法,問情者隻得情。但你若觀心,便可觀他人之心,本我之心——書中人非為你我,你我也未必做得了書中人。”
顔瑛心跳得有些快,掌心發涼,頭裡越發昏沉沉。
“裴翰林是高才,您說的這些,我聽不懂。”她心裡翻湧上一陣酸酸麻麻的痛意,“小女不過一凡人,隻不明哪裡得罪了裴二爺,要勞您這般撥冗,不顧斯文三番兩次着意戲弄。”
他一時沒有回音,良久,似是低低歎了口氣。
“怪說我早上情知應餓着肚子出門,原是該在這裡等着吃排頭的。”窗外的聲音似又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