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裴園的丫鬟來送早飯,就把送給顔瑾的也端來了這邊,擺了桌,于是顔瑛又坐正位,顔瑾與戚廷蘊兩邊打橫,三人湊一處把飯吃了。
不多會兒,裴雪君那裡差了人過來送藥材單子,又遣了丫鬟和小厮各兩個,說是來幫着顔瑛制明天要派的藥丸。
因是義診,這些藥丸自然也是不收錢的,主要是顔瑛用日常的保健方子所制。
顔瑾和戚廷蘊就都陪在她旁邊幫忙,一個計數,一個稱藥,又因戚廷蘊不慣沉默,空時便不免随口聊上兩句閑話。
“蓮姑,”戚廷蘊喚了聲,說道,“你還記得上回我本要同你說個事麼?”
顔瑛示意碧桃盯着其他人把藥粉碾得再細些,然後回過來應道:“你說。”
戚廷蘊輕笑了聲,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要緊的,就是我想結個社,隻關系近的幾個女娘參加,也不做别的什麼,隻大家隔陣子湊些社費,買本書來讀一讀。”又看了眼對面的顔瑾,再續道,“不過我識的字不多,她們也不怎麼識字,所以你看能不能……”
顔瑛聽了,坐下來,向她說道:“你這會社多久活動一次?”
“一個月,兩個月,不,三個月都成!”戚廷蘊滿臉喜色地望着她,“你說的算。”
顔瑛微微點頭,說道:“那我先給你們買兩本書吧,你自想想要看什麼,等回去時與我說。”
顔瑾向顔瑛看去。
“不不,怎好要你一個先墊這麼些銀子。”戚廷蘊又笑笑,臉頰有些泛紅。
顔瑛也不多說什麼,将這話定了。
戚廷蘊也不好當着旁人的面再與她糾結于此,于是又随意起了個話頭:“我長這麼大,還是頭回見着鄉裡有義診,裴大太太和裴二爺還不限着我們這些隔壁村的人來蹭藥,且不說給你的診銀和在這園子裡的招待,就這麼一顆保健的水藥丸子制下來,不知錢本要花去多少。”
她這裡話音方落,顔瑛還沒說話,斜刺裡便傳來輕輕一聲:“大約一錢六七分。”
顔瑛微頓,轉過眸,與戚廷蘊雙雙朝顔瑾看去。
顔瑾停了停,迎着兩人目光,微牽了一牽唇角:“我也是按鋪裡行市亂估的。”
三人這裡正說着話,外頭進來個丫鬟,向着顔瑛說道:“杭州的康老太醫到園裡了,三小姐請顔小姐去翠儀堂會面。”
顔瑛聽罷,起身跟着去了。
往翠儀堂的路徑幽深,沿途行來但聞鳥啼,又穿過花園水池,顔瑛擡眸望見一片開得正盛的紫藤,方聽那裴家丫鬟說了聲:“從這裡洞門進去便是了。”
恰此時從門裡出來一穿着桃紅色褙子,頭上戴了鬓花大翠的少女,乍與顔瑛四目相對,便是彎眉一笑:“竟是巧了,我這裡才替二爺把康太醫安置好,顔小姐便到了。”
原來正是裴大太太身邊的大丫鬟芳汀。
顔瑛問道:“裴大太太已到了麼?”
“應是在路上了。”芳汀笑着道,“明日義診還有貴人到莊上,太太讓我先過來給二爺幫手。”
顔瑛看看她,微點下颔,沒有說什麼。
芳汀便親自替小丫鬟領了顔瑛主仆進院,微風習習,顔瑛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芳汀的背影,又不動聲色地轉開目光,越過她,投向了不遠處坐在卷棚下的裴雪君和一位身着氅衣的銀發老者。
顔瑛行至近前,正聽見裴雪君向那老者說道:“這虎丘山茶可還合你老口味?”
老者摸了摸颔下長須,方要應話,而後擡眼恰與顔瑛視線相撞,便是一笑,先道:“這便是顔家小姐吧?”
紫藤樹後不遠處的二層翠雲小樓上,軒窗大開,一陣風吹進來,桌邊放着的白瓷盅裡淺漾出一層漣漪,裴清順手拿起瓷盅喝了口青脆梅湯,向坐在對面的人問道:“二哥,聽說這顔家藥娘的親表姐是戚家族親啊?戚家那日也不說一聲。”
裴潇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将按在指下已良久的“卒”棋輕輕往前一送,說道:“顔大夫的姨父祖上與戚子睦的曾祖父是親兄弟,其祖分地在黃柏陂,家裡有一女一兒,少子今年方五歲。”
戚子睦便是戚府大爺戚禮和。
裴清微訝,一笑:“哥,你這哪裡像是幾年不在鄉的?比我還曉得多呢。隻你給大伯母請個藥娘,竟有必要連着把别人母家親戚的底都給摸透麼?”
“她隻這一門親戚。”裴潇說着,眸光微轉,看向窗下。
顔瑛在裴雪君的旁邊坐着,手裡拿了張紙,正遞給康太醫看。
“我以前也治過些疹瘡,沒有見過這樣的。”她眉間微蹙,說着,“法子都用遍了,雖病人身上痛症有所緩解,可縱觀來看,仍在惡化。”
裴雪君聽着,問道:“醫書上也沒有翻着麼?”
顔瑛搖搖頭:“或是成書太久,這病症未有收錄。”
康太醫拿着小畫端詳了片刻,問道:“病人是院裡的麼?”
顔瑛愣了一下,正想答不是,又直覺這題中有深意,于是隻反問:“康太醫的意思,是說這病症在粉頭中間常見麼?”
“照畫上這瘡的樣子,還有你形容的病情。”康太醫摸着胡子,沉吟道,“像是楊梅瘡。”
顔瑛蓦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