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她便先拿起了筷子。
顔瑾緩緩坐回去,又緩緩抄了手邊瓷勺,半晌,方将視線默默從顔瑛身上收回。
義診的地方被安排在了裴園果林外的空地上,那裡早早已搭起連綿的棚幕,靛青的簾布層層相接,陽光下如一灣河水泛着淺淺亮澤。
已有來得早的村婦等在了棚幕裡,又三三兩兩地聚着些孩童,繞在大人周圍耍畔盲盲,隻是間或跟着自家長輩往大路另一端張望。
顔瑛坐診的棚幕在一排前首,地方最大,簾幕将棚子隔了内外兩層,她面前擺了張寬大的條桌,如同那些坐堂大夫一樣,桌上設着山石盆景的清供,筆墨紙硯亦是一應俱全。
她就坐在這桌子後面,不時用手邊那盞碧螺春茶沾沾唇,潤一潤口,隻是茶換過兩道,卻仍不見有人來。
碧桃出去看了一圈,回來後說道:“不知道那些人怎麼的,旁邊裴三小姐那裡派的藥丸子倒是去領了,可領完之後不是直接走了,就是又返回去坐着,裴三小姐那邊也提醒她們在這裡看診,但就沒人來。”
顔瑾忖道:“這些人以往都是有看慣的藥婆的,姐姐才出來行醫不久,又不曾在鄉裡走動過,說不準她們都想等一等。”
“可蓮姑來松溪裡第一天就救過人啊,”戚廷蘊道,“這還不夠她們相信的?”
顔瑛沒有吭聲。
顔瑾看了看她,說道:“姐姐,還是想想辦法吧?裴大太太已擡舉了我們家出來,現在這種時候……自不當漠然寄托于他人。”
戚廷蘊眉頭一皺,站起身,接了話道:“那我去吧,就挨個去拉,總有第一個禁不住我拽的。”
說罷就要往外走。
“秀秀姐。”顔瑛将她叫住,說道,“再等一等,若還沒有人來,我出去行診便是。”
說罷,她又擡眸向顔瑾看去,語氣平靜:“你也放心,本是我每日裡做着的事,自從不寄托他人。”
顔瑾面上微頓,抿住了唇。
棚幕裡一時靜下。
外面忽傳來一陣嘈雜,隐約似有人提及“藥材”二字。
顔瑛起身走了出去。
一行人方出了棚幕,還未站定,就被迎面随風撲來的塵土嗆了一下,顔瑛擡手用汗巾掩了口鼻,再定睛看去時,便一眼望見了不遠處剛從轎子裡下來的戚廷筠。
顔瑾也看見了,于是上前半步,站在顔瑛身側,手裡玉色銷金帕子半掩秀面,說道:“姐姐,是戚府和程大戶家一道來人了。”
顔瑛順着她目光所示,先看見陪在戚廷筠身旁的兩個年輕男子——戚大公子戚廷彥,上回裴家茶會上已撞見過,另一個看模樣打扮,想便是戚廷彥的那個庶弟戚廷晖。
至于旁邊另一撥人,想必便是程家的了。顔瑛這般想着,又看了眼這一列轎子後頭跟的那些随衆和驢車,竟發現除了車上成袋堆裝的貨物外,似乎還有個戲班。
那頭裴雪君已率人接迎上去。
“小姐,”丫鬟秋霜在旁邊說了句,“這戚小姐他們……怎麼還帶着大夫來啊?”
顔瑾沒有應聲,轉而朝顔瑛看去:“姐姐,不如——”
她話還未說完,顔瑛已轉過頭,輕牽住了戚廷蘊的手,說道:“表姐,你陪我一道去棚裡給鄉民看診吧。”
戚廷蘊雖回握住了她的手,眼尾餘光卻不時往戚廷筠那邊掃了一眼又一眼,面皮發緊,少頃,口中說道:“蓮姑,我肚子不太舒服,想去淨個手。”
顔瑛道:“那叫個丫鬟陪你去。”
“不用,你這裡忙着呢。”戚廷蘊收回手,彎了彎唇,“我去一會兒就回來了。”
顔瑛又伸過手來拉住她,目光輕輕落在戚廷蘊眼睛裡,說道:“要是還不舒服就不必着急回來了,先回屋裡歇着吧。”
戚廷蘊與她四目相視,須臾,點點頭,轉身去了。
戚廷蘊頭也不回地繞道棚幕背後,趁着其他人沒有注意到自己,快步進了果園的角門。
微涼濕潤的林子裡萦繞着些許清清淡淡的香氣,戚廷蘊一時也分不出到底是枝葉斷折的新傷,還是枇杷肉皮裡的酸甜。
她走在果樹下,心間起起伏伏。
她不該把顔瑛留在那裡的。戚廷蘊這麼想着,可她才生念要返回去,又鼓不起氣來。
戚廷蘊放慢了腳步。
微風不時穿林而過,枝葉發出細細沙沙的微響,像昨夜裡屋外下的那場小雨。
雨點忽然噼裡啪啦砸下來。
戚廷蘊猝不及防被砸了個滿頭,擡手擋也擋不及,一時腦袋疼顴骨疼鼻子也疼,暈乎乎間正疑心是不是遭了冰雹,就被人隔着袖子把她仍擋在頭上的那隻手抓住了。
然後她便正對上了一雙目光複雜的眼睛。
再看清這張臉——戚廷蘊不由呼吸微屏,疼地痛處一抽。
“哎呀,紅了。”裴家四爺裴清站在她面前,手裡還捏了個枇杷,“對你不住啊,一時沒抓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