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程家戲班已經扮上唱了起來。
越來越多的鄉民開始聚集在棚幕周圍。
顔瑛這裡靜悄悄的,她不說話,顔瑾也沒有說話,過了會兒,丫鬟秋霜開口說了句:“小姐,這《西廂記》唱得真好。”
顔瑾一時沒有作聲,又向顔瑛看去。
反是碧桃接了話,徑對顔瑛說道:“小姐,反正是沒有人,不如我們也去外面聽會戲吧?這樣沒聲息地窩在棚幕裡,倒教人以為我們難受,其實不過是她們不識貨罷了。”
顔瑛一手翻着桌上面前的書,一手支着額角,平平應道:“你們要出去看也不要走遠了,戲既已熱鬧上,晚些自然有人來了。”
秋霜不免奇道:“大小姐如何曉得會有人來?”
顔瑾開口說道:“戚家引這戲班來,其實是有些轉移關注之嫌,隻越是這樣的動靜,今日這義診的陣仗應越是隻大不小,原本姐姐受裴大太太所請也隻是來給女眷看診,現下既有兩個大夫介入,又有戲聲相引,想必外面聚着的也不止那些鄉裡娘子了。”
言罷,她望向顔瑛,輕聲問道:“姐姐,我說的可對麼?”
顔瑛擡眸朝她看來,過了兩息,應道:“嗯。”又續道,“外面此時想是已男女混雜一處,康太醫又名聲在外,他們那裡定熱鬧得很,我這清淨處總有人用得上。”
說時湊巧,她這裡話音方落,就有兩個一家模樣的女子挪着腳步湊到了門首——年長的瞧着三十來歲,年少的約莫十六七歲,都穿着短打并包了絹頭,那年長的婦人鬓邊還插戴着在蠶月裡意為“蠶花”的紅絹花。
碧桃忙迎了上去,一面詢問病人身份,一面引來裡頭坐下。
原來這果是一對母女,母親人稱作邝大嫂,是特意忙裡抽閑,陪着女兒邝二姐來看診的。
“前些時她就說身上有些犯懶,總貪休息。”邝大嫂道,“我本沒當回事,還教她吃了兩回家生,也不知是不是越發打上了火,最近她倒晚上又睡不好,到處抓來抓去的,也沒見着個蚊子包。”
顔瑛拿過女孩的手給她切脈,一面問:“前頭找人來看過了麼?”
“前幾日找藥婆老錢來給了些藥,又用了灸條。”邝大嫂道,“像是也沒見有松快。”
顔瑛見邝二姐紅臉低着頭,雙腿緊夾着,少頃,忽意識到什麼,正要開口,卻見棚幕外不知何時已三三兩兩圍過來些婦女,正探眸往她這裡頭張望。
“瑾姐,”顔瑛當即喚了聲,說道,“把帷幕放下來。”
顔瑾本也在仔細看她這裡診病,聞言一怔,随後順着她目光反應過來,于是招呼了秋霜起身正要去放簾,外頭忽竄進來個佝偻人影。
是個用團扇半遮了臉的中年婦人。
她也不問什麼,挨過來便徑直一屁股坐到了邝二姐身邊,大約是這一下沒坐得舒服,又往旁邊擠了擠,然後伸出手往脈枕上一放,向着顔瑛道:“小姐快幫我看看,我這肚子直往下頭墜,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氣都有些喘不勻了。”
旁邊邝大嫂聽着,忙攬着女兒又往外挪了挪,說道:“大肚子的事要緊,小姐先給她看吧,我們等一等也不妨事。”
顔瑛看了看那團扇婦人撫在隆起肚腹上的手,問道:“幾時開始的?這兩日便溺如何?”一面開始給對方扶脈。
“昨夜裡吧,具體什麼時候也不曉得了,迷迷糊糊的。”婦人道,“拉得少,好像有些見血。”
顔瑛搭在她腕上的手指動了動,過了半晌,才又問道:“家住哪裡?”
婦人似有些意外,過了兩息,方回:“不是說鄉裡的都能來看診麼?我不是這莊上的。”
“嗯,都能看。”顔瑛仍一面垂眸凝神扶脈,一面道,“不過莊子外頭遠,你路上騎頭口覺得可辛苦?”
婦人聞言,當即吐開了苦水:“怎麼不辛苦?所以才要讓小姐趕緊幫我看看,這到底什麼毛病,你不知道,我這一路上都快趕出火星子來了!”
顔瑛緩緩點頭,收回手,擡眼說道:“小毛病,能治。”言罷,便吩咐了碧桃準備施針。
“……小毛病?”團扇婦人盯着她,“我都難受成這樣了還是小毛病啊?”
顔瑛取出一根長針捏在指間,問她:“要紮麼?若害怕的話,你就去康太醫那裡排号,我這裡就先給其他病人診治了。”
婦人忙道:“紮!”
顔瑛也不再多說什麼,很快熟練又利落地在她穴位上下了幾針,并吩咐碧桃取了些藥粉出來兌水與她喝了,末了,方對顔瑾道:“你們小心把這位大嫂扶到外間歇坐,然後把帷幕放下來吧。”
團扇婦人旋問:“這就不管我啦?”
“先等針效起來。”顔瑛道,“隻你切記不要亂動它,否則刺穿了關穴,就不是小毛病了。”
婦人聞言一滞,低頭看了眼紮在自己一邊虎口、小臂和小腿上的五根長針,須臾,慢慢站起來,直喇喇把這隻胳膊前伸着,又半歪着身子,讓顔瑾主仆兩個小心把她扶出去了。
帷幕終于放了下來。
“你脫了褲子讓我看看。”顔瑛這才壓了聲音,對邝二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