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父将你看得珍重。”顔瑛道,“希望你和戚廷筠是一樣。”
“哪裡能一樣?”戚廷蘊當即回道,“他老人家自己都不與戚府的爺們一樣,我如何能變成第二個戚廷筠?”她說到這裡,深吸了口氣,“你在裴家太太面前替我們找面子,我卻是心裡有數的,我爹就是怕人家忘了我們和戚府裡的人是同宗,隻大家早是各有各命,我若是戚廷筠,見了這不知好歹的族親怕也是隻當作不生不熟吧。”
顔瑛不知該怎麼說,默了兩息,隻能輕輕拍了拍對方的手以作安慰。
戚廷蘊擡眸朝她看來,又歎了口氣:“算了,你莫管我這些。”另說道,“晚夜我再去戚廷筠那裡點個卯就是,況我看裴二太太的樣子,應是也不想我太早過去露臉。”
顔瑛愣了一下,眉頭微蹙:“她竟尋過來難為你了?”
戚廷蘊見她誤會,旋又将白日裡與裴清那番事故說了一遍,然後道:“裴四爺叫我在那裡把他娘盯着,我也不知如何,隻能依言那般左右盯着。後來裴二太太出門要去席上,我還為難盯不着她了,結果她倒反過來囑咐我别亂走,應是想要等着這紅腫消了,我也是前頭剛剛才從她那院裡回來。”
顔瑛聽罷,傾身過來,先捧着她的腦袋細細看了兩看。
“沒什麼事,你放心。”戚廷蘊口中說道,“當時是被砸得有點疼,不過裴二太太那裡也叫丫鬟給我敷了一陣,又都過了這麼大半天,什麼淤腫也該散了。”
“眉骨那裡劃了一點。”顔瑛收回手,徑道,“我給你用點除痕的膏藥。”
戚廷蘊詫道:“我怎麼照鏡子沒看着?”
顔瑛已喚了碧桃開藥箱,一面回道:“你馬虎。”又說,“痕迹掩在眉毛下你就看不着,那裴四郎什麼人你又知道幾分?他叫你跟着走,你就當真敢跟着走。”
戚廷蘊聽着一笑:“這青天白日,園裡園外生人熟人一大把的,再說他什麼人,我什麼人?堂堂裴家四爺,不至于這當口處對我這良家女子做什麼亵渎之舉。且你是沒瞧見他當時模樣,俊生生一張好臉,眼睛平望着你,說是‘對不住’——我都以為是我耳朵出了毛病。”
“我看他不像是刁難人的,又聽他說是為不給你找麻煩。”戚廷蘊道,“就想着是不是他那裡又知道什麼内情。”
顔瑛恰正伸手在接藥罐,聞言,動作頓了頓。
“小姐。”碧桃望了望窗外,說道,“園裡上燈了。”
顔瑛回過神,轉頭循望出去,少頃,對戚廷蘊道:“園子裡晚上有船宴,你若不想去,就等明日義診結束再與她道個别也可。”
戚廷蘊擡手撫上左邊眉骨,想了想,說道:“那我就不去吧。”
顔瑛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給她塗抹好膏藥又簡單收拾過,便出門先去了顔瑾那裡。
顔瑾仍穿着原來那套衣裙,同她一樣隻是略作了梳整。
于是裴家丫鬟在前頭提燈引路,姐妹倆款步于後,一直向浮影樓前行去。
燈影蜿蜒,随林蔭曲徑遠遠探入池間,泓面浮光盈盈,微瀾不止。
踏渡前并停着兩艘畫舫,四周皆挂了燈,兩船之間還橫搭了一條跳闆,前後都有燈籠照着。顔瑛走在岸上,聽見晚風裡隐隐的絲竹唱樂之聲,一時竟有些分不清是從那隻舫上傳來。
有一人影恰巧于此時出艙走上了甲闆,顔瑛餘光瞥見那抹燈下輪廓,腳下未停,徑登上了眼前這隻女賓所在的船。
顔瑾跟在她身後,下意識朝旁邊動靜投去目光,正撞着對面船頭上那人在燈影裡沖她笑,旋即擡手向她們這方揖了一禮。
顔瑾不免心下一驚,忙将視線收回,心中卻想:怎地這人好似有幾分眼熟?
姐妹倆前後走進了船艙,方知其他人已都坐好了,那曲樂聲則是從旁邊男人們的席上飛來的,這般距離,恰恰正好聽個不遠不近得分明。
顔瑛和顔瑾依序向裴大太太、裴二太太,并裴雪君和戚廷筠、程家娘子等人叙過禮,然後挨着落了座。
丫鬟往她們面前的小銀荷花杯裡篩了青梅酒,顔瑛垂眸看着,少頃,聽得戚廷筠開口說道:“瑾姐,上回裴府茶會上我聽着說你山水畫得不錯,什麼時候也與我看看?”
顔瑾不料她會向自己發話,微怔之餘下意識側目向顔瑛看了眼,方彎起一抹笑,說道:“戚小姐擡舉了,不說南江,整個蘇州也知‘裴書戚畫’,我那幾筆不過閑時自娛,自家看看罷了,實不好獻醜。”
戚廷筠眼尾帶笑,說道:“你這話說的,誰又是要與你比高低麼?顔相公尚來過我家看畫,我邀你閑時來論畫吃杯茶,你又何必推脫?”又向着裴雪君道,“不然就你拽了她來。”
一時間席上漫起笑聲,與那絲竹唱樂雜混在一處。
顔瑛覺得有些吵。
她擡眸向窗外望去。
目光随即不遠不近地落入了另一扇窗裡。
船舫相望,燈火灼灼。
光影疊迹間,她仿佛遙遙看見了裴潇,他坐在那裡,像是也擡眼看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