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瑛收指捏緊了花萼,說道:“裴翰林,我們家中姐妹向來都無什麼大志,此回來松溪裡實是承蒙了大太太的擡舉,這次相公又對我有相救之恩,待回去之後我們定秉知長輩,隻是長輩們一向是熱情了些,雖無存心其他,卻也隻怕擾了你和大太太的清靜。”
裴潇聽她突然說出這麼一大段來,不免有些詫然。
她竟還有心情着想顔家之後的事。
裴潇眉間微擰,開口喚她:“顔大夫。”
顔瑛沒有出聲,等着他往下說。
可是裴潇又沉默下來。
“時候不早。”少頃,他緩緩說道,“累你特地走這一趟,回去休息吧。”
顔瑛一愣,卻聽裴潇已再道:“明日我讓人先送你們姐妹回探花弄。”
她張口欲言,可話到嘴邊又似不知從何說起,心潮起伏之間,隻覺已然力盡,再多言也失了意義。
罷了。
她低低地說了聲“告辭”,然後丢下指間的花,往回行去。
***
顔瑾推開窗,迎面一絲清冷的涼風吹來,她深吸了口氣。
黎明時下過那場雨後,似乎也将昨夜裡殘餘的那些焦灼和惶惑沖去了不少,她又想起了顔瑛。
她昨晚或許應該堅持留在遠香居的。
又或許,她今日應該先回探花弄。
戚家姐弟也不知意欲何為,她卻不好讓他們拽着。
顔瑾坐在窗前想了一會兒,然後喚過秋霜,吩咐道:“你去看看姐姐那裡起來沒有。”
主仆倆正說着,碧桃過來了。
“二小姐。”她向着顔瑾一禮,說道,“大小姐讓我來看你歇好沒有,若是歇好了就請你這裡先收拾行囊,晚些等裴園裡差了人來,大家就啟程回去了。”
顔瑾愣了一下:“今日不是還有義診麼?”
碧桃笑了笑,回道:“二小姐擔心的是,可畢竟昨夜園子裡出了那麼大的事,裴二爺那裡已差了人來對大小姐說,累你二位受了驚,正好義診還有康太醫與周大夫在,便送咱們先回去了。”
一旁的秋霜接過話道:“碧桃姐,你這兩天說話怎地總是怪裡怪氣的?”
碧桃道:“你倒是個怪人,我說話怎地怪了?不過向小姐照答罷了。”
秋霜張口想駁回去,一時又尋不着措辭,不免頓住。
“你去向姐姐回話吧。”顔瑾平靜開了口,“我這裡跟着就收拾。”
碧桃應喏去了。
秋霜轉過來便道:“自打大小姐在裴大太太這裡受了些擡舉,她就跟着喘上了!”
顔瑾一面回身往裡走:“弗要胡亂猜想,她說得也沒有錯,是我操心多了。”
她也不再多言,徑吩咐秋霜将包袱收拾了,便頭也不回地離開院子,直去了遠香居找顔瑛。
顔瑛正打算陪戚廷蘊去趟戚廷筠那裡。
“畢竟是親戚,昨天晖二爺又才叫人送了藥材來給我們。”戚廷蘊道,“我和蓮姑還是要去向戚大小姐照面說一聲。”又對顔瑾道,“你且先在屋裡等我們吧。”
顔瑛看了看她,說道:“不如你陪秀秀姐去吧。”
話音落下,顔瑾和戚廷蘊齊齊詫望向她。
“原本你才是正經親戚,且我也不知能與她說什麼,還是瑾姐更合适。”顔瑛先這般對戚廷蘊說了,又向顔瑾道,“正好我有個藥方還想找康太醫指點一二,便趁此時吧。”
戚廷蘊抿了抿唇,沒有說什麼。
顔瑾見狀,就對顔瑛颔首道:“那我和戚表姐一起吧。”
姐妹倆便分頭去了。
顔瑾和戚廷蘊一路安靜走着,沿途連聲鳥鳴也無,顔瑾幾番猶豫後,開口說道:“戚表姐,昨晚姐姐睡得可安穩麼?”
戚廷蘊頓了頓,一面繼續前行,一面回道:“她夜裡睡覺也不翻身的,今日提前回去并非她決意,咱們說到底都得聽東家的安排,你說對麼?”
顔瑾牽了牽嘴角:“我不是那個意思。”須臾,又道,“昨夜連我都做了回噩夢。”
戚廷蘊朝她看了眼。
“你放心吧。”戚廷蘊收回目光,說道,“蓮姑一向堅強。”
“所以顔家的長輩才放心讓她出來行醫嘛。”她又補了句。
顔瑾沒有再言語。
又是一陣涼風從檐外吹來。
戚廷蘊擡手抹了把臉。
“下雨了。”她說,唇邊露出一絲笑意,然後轉頭對顔瑾道,“我們走快些,免得耽擱了人家。”
戚廷蘊沒有好好纏過腳,一說走快些便當真像生了風,顔瑾雖盡力跟上,但還是落下了一截。
秋霜在旁邊扶着她,不免皺眉:“這戚表小姐趕那麼快,到了不還得等着我們麼。”
顔瑾聽着這話,旋放慢了腳步。
“小姐?”秋霜不明所以。
“我們原本也不必去向戚大小姐告别。”顔瑾緩聲道,“陪戚表姐把這趟走到了就是。”
主仆倆又行了一段,眼見戚廷蘊已過橋先轉進了院子,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小姐等等。”
顔瑾回過頭,恰見着個粉衣少女迎面碎步追了上來。
她一眼将對方認出,正是昨晚才見過的那位戚家小二爺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