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潇淡笑了笑,拿起手邊茶盞,轉問道:“兩位小姐歸家可安好?”
顔同文便連點頭說都好,并誇道:“托了裴大太太的福,我家大姐性子愚,資質又驽鈍,晚生本擔心她辦砸了差事,是以叫了二姐陪同,好在姐妹倆總算沒有辜負大太太信任,晚生與家母亦都教導大姐,便是沖着這份擡舉,日後縱她出了嫁也是不能忘的。”
他這話本是趁水推船,說到最後更是意在兩重。
裴潇聽到此處,心下微怔,也未顧得上去理他暗示顔瑾一節,稍頓,問道:“看顔相公的樣子,是顔大小姐的喜事已近了?如此倒要備份禮才好。”
“沒有沒有。”顔同文不想他會來問這句,隻對方雖問得明,他卻不好把話說明了,因畢竟八字沒一撇,便隻笑着道,“晚生是說她們姐妹二人也都到了婚嫁的年紀,此番蒙大太太青目,是家裡的福分。”
裴潇看了他幾息,莞爾,招呼道:“顔相公嘗嘗這帶骨鮑螺。”
顔同文先已念着這一口,此時聽他主動邀請,自也就不再客氣,三兩下便先吃了個下肚,乳酪入口而化,一時間隻覺齒頰滑香,不禁暗歎至味,正要再拿起一個,卻忽聽裴潇那裡又說了話。
“說來,聽聞顔相公素日也與官衙中人走得近?”他低頭抿了口茶。
顔同文乍聽他這麼一問,手上忽頓,還未反應過來用意,卻又聽對方續道:“如何沒有想過承攬些官方醫事?”
這回他更是一愣。
他顔家做的是藥材買賣,雖也雇了坐堂的藥店醫人,但又如何能去打得這樣主意?顔同文疑惑間陡然想起這次松溪裡義診,心頭一拱,于是半期待半試探地望着裴潇:“裴翰林——可是在縣中醫局有什麼事,用得上晚生?”
雖說各地都有醫局,但主要是負責在疫時派藥派醫,并管理當地官方善堂的醫療事。顔同文平日常做些出入官衙替人周旋的營生,此時自然想到這一層:這善堂的醫事,倒有一處地方是衙門雇着民間藥婆日常打理的。
裴潇見他神色,便知其已上了道,于是随手放下茶盞,說道:“此次家母請顔大小姐來為鄉裡女眷義診,正好遇上康太醫到南江為我調理,康太醫對令愛的針術頗為贊賞,交談時問及縣中嫠節堂醫事,我才想起這樁,倒是疏忽了。”
顔同文一聽,忙再站起身向他禮道:“這樣善事我們父女自是無有不願,隻是,大姐她年輕,資曆也淺,旁人領差尚需有舉薦,她……”
“這倒毋需煩。”裴潇含笑道,“正好家母打算為嫠節堂捐資修繕,黃縣丞那裡,我便順道提一提。”
顔同文連忙又再三謝了。
裴潇不動聲色看了他一眼,又招呼對方繼續喝起了茶。
顔同文冒雨前來,一直坐到了雨歇後方離開。
裴潇送他出了廳門,站在檐下看了會兒石缸裡的蓮芽,少頃,差了人把白墨叫到跟前。
“你找時間回趟城裡宅子,叫人取些荷塘泥來種花。”他這般吩咐。
白墨應下,又拿眼察他神色,問道:“二爺,隻再要些荷塘泥麼?”
“另打聽一下,”裴潇看着蓮缸,說道,“近來可有媒婆登過顔家的門。”
***
四月初七本是戚廷蘊的生辰,但顔瑛因之前已借口送禮去過了黃柏陂,是以這日她便沒有外出,留在家裡帶着丫鬟一起制作藥膏。
她正在教小燕理藥,戚廷蘊忽而登了門。
“蓮姑,我來找你吃酒。”戚廷蘊笑吟吟沖她掀開了籃子裡的搭布,露出裡面備好的酒食,又順道觑了眼房裡,“碧桃怎地不見?”
顔瑛看着她,笑了一笑,說道:“她去洗衣裳了。”一面讓了對方到自己身旁坐下。
小燕伸手來接籃子,戚廷蘊把東西交給她,并笑着叮囑道:“也去叫你家二小姐來,就說我生辰,請她一道吃酒。”
顔瑛向她看去。
“怎地,我依你意罷了。”戚廷蘊唇邊挂了笑,目光微偏,并不與她對視,口中說道,“況你與她同住一個屋檐,我既來了,面子上總要顧一顧她。”
顔瑛也不說什麼,視線微垂,正瞥見她袖子裡卷出來一個書角,于是問道:“今日順路買書了?什麼好本子?”
戚廷蘊猶豫了一下,從袖子裡把書抽出來塞到了她手裡:“聽說這個李溫齡在書裡頗說了些肯定女子見識的話,我想與你一起看看,隻是好像他們那些文人士子有許多都不喜歡這書,所以你看的時候須得小心些,莫教姨父看見了。”
顔瑛聽着她這般說,視線已不由落在了這藍色的書封上,上面端端印了兩個字。
——《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