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乍看見戚廷蘊便先愣了一下:“你找我?”
戚廷蘊尴尬間再次靈光一現,擡手掀開籃子上的搭布,向他笑道:“府裡大官兒說四爺前頭提了要兩個繡得好的香囊,我這裡正新收了幾個路過來給四爺瞧瞧。”
她話音落下,坐在裴清旁邊的一個灰袍男子就笑道:“哥你這又是哪來的興緻?要的什麼花樣也讓我們看眼,是不是口裡不在意,卻背後給院裡那香桂兒準備的——”
這人年紀約二十六七上下,喚着裴清一口一個哥,說着話就要朝戚廷蘊伸手來籃子裡薅香囊。
她不由地驚了下,随即聽見裴清把那人叫住,笑罵道:“與你相不相幹也要來插個手,我自己香囊用得厭了随口問兩句怎地?”
說畢,他又語氣平常地對戚廷蘊道:“這會子聽戲顧不上,你先到傍邊等着吧——戴全,一邊置個凳。”
戚廷蘊哪有心思聽戲,忙道:“那我在外頭逛一圈再來,也不耽誤四爺聽戲。”
裴清點點頭:“那你待會再來。”
她就退到閣子外,往别處掇了個凳在門邊坐着。
台子上的戲是《牡丹亭》,戚廷蘊随耳聽了一陣,目光又落在籃子裡,尋思着待會的事。
一折戲畢,裴清從閣子裡出來淨手,戚廷蘊旋站了起來。
他示意她過兩步說話。
“是你表妹有事尋我二哥?”裴清張口問完,又覺得疑惑,“但她現在已是能在荷風軒裡與我二哥議事的了,何故又尋我?”
戚廷蘊臉上有些發燙,開口時聲音亦不覺低了些:“不幹我表妹事,是……我沒有想到四爺果真在這裡聽戲,原想上來兜售些瑣碎物事,正被那夥計攔住了發問,是以一時情急,還望四爺見諒。”
裴清微感愕然,看了她兩息,伸出手說道:“香囊。”
戚廷蘊忙從籃中拿了隻歲寒四友的挂穗香囊放在他掌中:“便是我贈與四爺的,謝過相公解圍。”
“那倒不必。”裴清看着手裡的香囊,語氣随意,“你出來賣東西你表妹知道麼?”
戚廷蘊微怔。
卻聽他已又道:“我很少見到女賈出來這些地方行走的,況你家還有祖地,更不至于。”
戚廷蘊默了默,說道:“還請裴四爺少與顔家表妹和戚府的人提起。”她幹脆将籃子裡搭布扯開,向他道,“相公再瞧瞧哪些順眼,或是要送與院裡姐們的,扇囊、錢袋、汗巾,胭脂絨花,還有端午裡用的長壽線、老虎帽,我這裡也都有。”
裴清一笑:“你倒拿我當個好收買的,我家裡又沒孩子,給誰用長壽線、老虎帽?”他說,“但你這些我也可以都買下來,不過你倒與我說說出了什麼事,不然我怎知你牽不牽累你表妹,你表妹又牽不牽累我們。”
戚廷蘊沉默了一下,說道:“我這籃裡東西一共三兩六錢二分銀,除去說好送四爺兩隻香囊,還值三兩三錢二分。”
裴清從袖裡摸出來一塊碎銀遞給她:“五兩也差不多了。”
戚廷蘊就把籃子挂在他手上,一面接了錢:“謝四爺惠顧,我這就稱了給你把餘下銀子鑿回來。”
“不必,你自收着吧。”裴清将挂在臂上的竹籃往身前一攬,唇邊泛起笑,“剩下那些便就當是裴某收買小姐開口了。”
戚廷蘊默然,少頃,低了聲音說道:“我家的祖地已過給戚老爺了。”
***
裴潇打馬來到了莫家院外,見柴扉緊閉,就使馮春去叩開了門。
關老娘磨蹭了會兒才探出臉來,望見裴潇,一愣之後眼裡閃了下,牽起笑來,喚道:“二爺怎麼來了?”
“跑馬回來有些渴了,路過你老娘這裡想讨碗水喝。”裴潇吩咐了馮春遞銀子,又說道,“這些隻當是給家裡病人買些藥食。”
關老娘猶豫地伸出了手。
“二爺裡面請坐吧。”她将門大開。
裴潇并未往堂屋裡去,仍隻是讓馮春掇了條凳來在檐下坐了,他往東面那間挂着鎖的屋子看了兩息,然後向正在放桌的關老娘道:“好好的人送去一趟城裡休養,卻倒是病上加病,你兒子在城裡問的哪個大夫?”
關老娘拿茶壺的手一頓,直起身來時像是也扯到了嘴角的線,抽出抹笑來,說道:“二爺不知道,我這苦命媳婦前頭小産時不知怎地就傷了根本,因再不得生養,是以想不開才犯的失心瘋,問其他大夫也是沒有辦法。”
裴潇端起了茶杯。
馮春半笑地道:“關老娘,你這話說得倒是不清不楚的,我怎麼聽外頭人說莫嫂子病成這樣是因的顔大小姐醫術不精害了她?”
“哎呀,我可沒有這樣說過,這句裡哪個字也不是我說的呀!”關老娘臉色一變忙擺手,又拿眼朝裴潇觑過去。
“顔小姐是府裡挑的藥娘。”她說,“我如何敢說這樣的話。”
馮春道:“你既不肯說,如何又要聽着别人這樣說?我可是曉得的,那話已傳到城裡了。”
“我……”關老娘臉漲得有些發紅,“馮大官兒冤枉死我了,我又哪裡知道人家如何說?”
裴潇似有若無地抿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