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瑛從邝家出來後行了一段,回頭又向坡上望去。
“小姐,怎麼了?”小燕順着她目光也往回望。
陽光下農家靜立,樹影斑駁。
顔瑛轉過臉:“好像有人。”
“沒有人嘞。”小燕将視線探了探,然後問她,“小姐是不是也被邝大嫂說的那家媳婦瘋症吓着了?”
顔瑛又想起了莫家那個年輕的媳婦,眉心微斂。
邝家人因自己給的方子已是又生了希望,但若邝二姐用了不見起色,隻怕這麼下去病人的身心遲早也要受不住煎熬,或許也會邪毒入腦,又或許……會是另一個郭愛姐。
顔瑛沉默了良久。
“先前白墨交代的地址你可收好了?”她問。
小燕從身上的繡囊裡掏出了那張折成小塊的紙:“現在過去麼?”
顔瑛去了靈清寺。
這并非是裴潇讓她來的地方,她也早就明白求神并不能挽回什麼,但她還是決定走這一趟。
五月的風已開始流失涼意,南江潮濕而悶熱的夏日在風息之間初現端倪,就連茂樹蔭蔚的靈清寺裡也隐約漂浮着燥氣。
顔瑛在佛堂裡點了一盞長明燈,捐過香油錢,便跟着沙彌慢慢往後面墓園行去。
郭愛姐的墳墓在靠近西邊清心庵這一側——因着前頭地主的淵源,這一寺一庵自前些年起便開始比鄰而居,隻是或許應了那句各有緣法,清心庵這座小廟雖沾着靈清寺的香火,但與淨月庵那樣的姑子廟相比卻多少顯得有些平庸,是以也就沾了些寂寂無聞之境。
若不是小燕聽見了從牆那邊飄來的女子笑聲,顔瑛幾乎都要忘記這其中來曆。
“别怕,是人。”她向犯了驚疑的小丫鬟解釋過此間鄰裡,又說道,“況這青天白晝的,還在佛門地,也不會教你遇着鬼怪出來。”
小燕點點頭,這才稍微把貼在她身側的自己給挪開了些。
顔瑛複行幾步,随小沙彌繞過一株銀杏樹,然後走到了一座新色的墓碑前。
“檀越要找的故人墓便在這裡了。”小沙彌這般說過,便與她道了辭。
無論什麼石料,乍眼看去都是一樣的冷冰,顔瑛的目光落在碑上的刻字:郭氏愛長女之墓。
沒有名字。
她将汗巾捏在手裡,蹲身傾前,輕輕沿着墓碑上這寥寥數字的刻痕緩緩拭過,私語般低聲喚道:“愛姐。”
“我是不願上墳祭祀的人,今日來見你,原是想同你說句話。”顔瑛停了停,說道,“日後若你我有緣再見,你可以叫我小字蓮姑。”
她把這句說出來,心底忽然便輕了輕。
好像欠着的什麼終于還了回去。
少頃,她又靜靜說道:“但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身後突地傳來一記重響,發出呻丨吟。
小燕吓地一激,挨過來緊緊扯住顔瑛的袖子,一面背抵在她身側護着。
顔瑛輕按住她的手,挺上半步,凝眸将目光往銀杏樹後的牆根底下探去——正撞上一顆東張西望的腦袋。
摔在牆下的人很快也看見了她們,那約莫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男子,穿着綢衣,胖瘦均勻的身形,隔着樹木遙遙把眼對過來,轉瞬便揚聲說了句:“姐們當心些,這牆砸人。”言罷也不待顔瑛主仆回應,站起來把發冠一正,拍了衣擺就走。
小燕愣愣看着那人快步離去的背影:“小姐,他……剛才是在爬牆麼?”
顔瑛蹙眉收了目光:“與我們無關,不必打聽。”
小燕就閉了嘴不再言語。
因着這一擾,顔瑛也不欲在靈清寺多待,轉回來将在邝家得的白水粽放在了郭愛姐墓前,便直出了寺門。
間壁的清心庵恰也開了大門。
“是太太!”小燕眼望過去,先已喚出了聲。
顔瑛下意識轉頭,旋即看見了階上立着的兩道身影——果然是顔太太和春杏主仆二人。
春杏面上驚色一閃而過。
顔太太顯然也未料到會在這裡見到她,停了一下,方開口說道:“你們怎麼來了這裡?”又問,“可遇着先前在廟裡亂竄的登徒子了?”
她話說得急,語氣卻不似平常責備,倒好像關心,顔瑛聞言不免微頓,然後不動聲色拉住小燕的手,回道:“孫女往大殿裡祈了個福,不知外面什麼事,祖母說的登徒子是何來曆?”
顔太太拿眼在她臉上看了看:“誰知曉哪裡的人事,我也是聽着其他香客在與姑子說。”
她迎上幾步,與顔瑛相向站定于一處,又說道:“我原是聽說這裡清靜才來燒香供經,不想今日第一回就遇上這樣事,你以後也少來這裡吧。”
顔瑛垂目應下。
顔太太這才滿意了,招呼她:“走吧,正好一道回了。”
“孫女這裡還有裴府交代的差事要順路去辦,”顔瑛道,“請祖母先回吧。”
顔太太“哦”了聲,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轉身往轎裡去了。
顔瑛目送她走遠,這才掉了頭往裴府設在獅子街的織場宅子行去——裴家在南江有兩處織場,一座就在松溪裡的莊子上,以雇用鄉裡織婦為主;而另一座便是縣城裡的這處四進宅子。
獅子街的位置約在城心,從靈清寺過去的轎程也并不算遠,顔瑛剛下了轎,正要使小燕上前叩門,就見着從旁邊小巷裡拐出來了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