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着,笑容更深了些。
顔瑛看着他。
“你父親對你的親事的确是欠了些考慮。”顔老爺的語氣裡浮上幾分語重心長,“我曉得你去書到徽州是擔心他再被那些媒婆的花言巧語所惑,放心,你的姻緣翁翁心裡有數。”
“你還是适合招贅的。”他說。
“就算要外嫁,也不是潘家那樣的‘誠意’。”他又說,“你可是我們南江——不,甚至是整個姑蘇唯一的閨中藥娘。”
顔老爺呵呵笑着:“我孫女是有花頭的。”
顔瑛看着他,看着他的臉,看着他臉上的笑容,須臾,開了口說道:“碧桃的事想必翁翁回來這兩日也已聽說了,我也是經過此一回才明白,其實不管我身邊丫鬟用哪個,事情都是一樣地做,隻是她不明白做生不如做熟的道理。這般想來,當時對她那些怨憤也都散了。”
顔老爺捋着颌下花須,轉息,點頭道:“我也不太曉得她那裡事,既你這樣說,那就把這些篇都翻過去吧。”
顔瑛垂下眸,以示相應。
顔老爺又啜了口茶。
“戚府那邊還沒人來請過你?”他忽然問道。
顔瑛就道說沒有。
“外頭已傳出來,裴翰林的座師張老先生取代龔閣老新任了首輔。”顔老爺朝她看過來,“你這兩日找個機會,往對岸府裡去一趟吧。”
***
顔瑛翌日一早便去了橋那頭見裴雪君。
“近來事多,隻勉強先把這兩本抄錄完了。”她示意小燕把帶來的書放在了桌上,“藏書貴重,因怕我那裡保管不周緻,特先來還你這些。”
裴雪君叫丫鬟泡了茶上來,笑道:“二哥也不曾叫我催你還,你倒急起來。”
顔瑛略一沉吟,平聲問道:“三小姐今日心情看着好,可是因張閣老升任了首輔?”
“你家裡也曉得了?”裴雪君又笑了一笑,“倒不全是,不過我二哥可能要回京了。”
顔瑛心下微頓,放在膝上的手輕輕屈指,好似倏忽間刮過了一道毛邊,有些粗澀。
“那是好事。”她聽見自己說。
裴雪君點點頭:“他昨日早上剛走,要往杭州去些時候。”
顔瑛一怔。
後來裴雪君大約又提到了裴潇寫的那出《喜春記》,但她聽得模模糊糊,隻明白是要延期演出。
顔瑛從裴雪君院子裡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起了風,一陣陣的,隐隐夾着些鹹腥氣。
角門裡拐出來兩個相攜而行的丫鬟,斜錯過去走上了穿廊。
“二爺這戲寫得真好,就是大爺說最後一折還要等二爺回來再定,也不曉得馮喜春有沒有和魏郎重逢。”一個這樣說。
另一個道:“你說的我心裡也舂凹谷,馮喜春都快被那些嚼舌根子的唾沫給淹死了,那頭魏郎還不知能不能高中。”
那一個丫鬟又說:“那些七嘴八舌的人真可惡,馮喜春明明就是被潑了髒水,他們曉得什麼就亂說!”
另一個和調:“可不是,張口就來!”
那一個人接道:“哎,不曉得二爺什麼時候能從杭州回來快快把最後一折戲補了。”
另一個便回:“幹脆咱們近些時還是别去瞧大爺他們社裡排練了,免得越看越心焦。對了,你之前說芳汀那事是真的?她也敢肖想二爺嘞!”
兩人聲音越來越低,說着話越發地走遠了。
小燕看了看她們的背影,又轉過臉看着顔瑛:“小姐,她們剛才說的芳汀,是裴大太太房裡那個大丫鬟麼?”
說完這話,她就看見顔瑛向着那兩個丫鬟離開的方向,忽地垂眸輕笑了聲。
這笑很輕,輕到幾乎是從鼻尖齒縫裡擠出來。
“也不重要。”顔瑛輕輕道。
“馮喜春還是要死的。”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