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隐約傳來一陣哀叫。
“你們聞到沒?好像哪裡燒着了。”不知是誰說了聲。
顔瑛也聞到了空氣裡隐約的煙焦味。
便在這時,石秋的聲音自門首高高響起:“程大海等刁民趁夜偷盜,倉庫那邊走了水,二爺已帶人在救,大家稍安勿動。另望藥局各位大夫群策群力,盡快輔翼顔小姐實現疫方效用,前太醫院太醫康實已應邀抵達南江縣衙,諸位若有任何需要,可由顔小姐遞紙相問——”
話音落下,人影轉眼消失不見。
顔瑛向門外望去,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夜已落了下來。
***
顔瑛再見到裴潇的時候夜已有些深了,他身上還染着些煙火氣,混着幽幽淡淡的白檀香,好像他剛從廟裡拜完佛回來。
兩個人目光遙遙一撞,他眸中便泛出笑意來,仿佛在這之前什麼也沒有發生。
顔瑛向念慧托付了兩句,然後從病鋪間徑直穿過來,前後腳追着他走到了過廳外,見裴潇已站定在階前等她,便即開口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坐下歇會吧。”他說。
顔瑛就二話不說往前一步,坐在了石階上,又繼續擡眸望着他。
裴潇忽而一笑。
“笑什麼?”她不解。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笑。”他這般說着,踅步走到了她正前方,越過她頭頂往廳中望了眼,“看來你這邊情況不錯。”
顔瑛點點頭:“多虧念慧師傅,還有你找來的藥方,不然這疫方恐怕還要些時間才能定下。”說到這裡,她也輕輕松了口氣,“現在人手一多,事情也就做得更順了。”
裴潇看着她:“感覺如何?憑本事與那些藥局大夫争鋒。”
顔瑛愣了一下,須臾,耳朵慢慢紅起來,說道:“你又曉得了。”
裴潇微微一笑。“藥娘又如何?正是因你在這裡,他們才不用改行來搬屍。”他學着她的話說道。
“我自知這樣說話是有些咄咄逼人,不似淑女。”顔瑛微垂了目光,“可我的醫術也不是女子教授的,我從不知那些針藥為人所用時,幾時先問過用者是男還是女。”
“你說得很對。”她忽聽見他這樣說。
顔瑛心中一動,擡起眸來。
有那麼兩息的時間,她疑心自己是産生了錯覺,她好像看見裴潇的眼裡在發光,比昨夜星辰更為燦爛。
“顔瑛,你說得很對。”他凝着她,又重複了一遍。然後他又說:“所以不要相信那些人說女子應該如何,說你不能如何。”
顔瑛的心跳得有些快。不知怎地,她脫口而出:“‘……故謂人有男女則可,謂見有男女豈可乎?’”
裴潇一怔。
顔瑛回過神,心下乍驚:“我……”
“‘設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見,樂聞正論而知俗語之不足聽,樂學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戀,則恐當世男子視之,皆當羞愧流汗,不敢出聲矣。’”裴潇緩緩續道,眸中灼灼,“你也看過《焚書》?”
他問出這句話,聲音很輕。
顔瑛回得也很輕:“嗯。”
夜風飄飄而起,又飄飄而止,一陣,又一陣。
四下蟲鳴窸窣,良久,顔瑛聽見裴潇說道:“這些時你冒着大風險,我有個東西給你。”
她擡起臉,看見他低頭打開了腰間那隻秋香色的萬字錦囊,然後從裡面拿出了一樣東西遞過來。
是木質的手串。
“我也忘了什麼時候在寺裡求的,因戴在手上不合适,所以一直放在袋子裡。”他看着她,微微笑道,“你便當是個平安符吧。”
顔瑛一聽,正要開口婉拒,卻又聽他已先道:“東西倒普通地引不起旁人興趣,不過好歹望你平安的這份心意還算沉。”他攜着一抹溫笑看入她眼中,“所以還請你戴上後不要摘下來随意放置。”
或是他站得近了些,她又聞見那幽幽淡淡的檀香,顔瑛看着他拿在指間的手串,咬了咬唇角,少頃,猶豫地伸出了手——
“裴翰林。”
身後猛然傳來了念慧的聲音,她如驚弓之鳥,倏地一把從他指上扯過串珠,飛快套在了腕上捏住。
裴潇的目光落在那裡,抿了抿笑。
念慧已走到了近前。
他來時隻越過顔瑛背影看見裴潇站在她面前,故也沒有注意到兩人的小動作,隻徑向裴潇問道:“先前那火可是你放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