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瑛慢慢翻着花繩,低低應了聲。她忖着他這是在給自己台階下。
“你回去之後若遇不着他也就罷了,若是正面遇着——”裴潇停了停,方繼續道,“倒要好好與人相處才是。”
顔瑛納罕道:“你這話說的,好像若沒有這事,我便不會與人家好好相處一般。”
小燕終于噗嗤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顔瑛立刻問道。
“小姐,”小燕狀似為難地低低說道,“你曉得的嘞,原先我也有點怕你。”
顔瑛就勢把花繩往她指頭上一栓,白皙的面龐透出微微粉色,語氣威脅:“你倒該繼續怕着我才好。”
裴潇等她們說鬧完了,方又緩聲對顔瑛笑道:“我說的‘好好相處’,是說不用親近,也不要得罪,中中間間正好。”
顔瑛有意挑他的刺,便道:“頭裡還說人家是熱心人,這又計算着中中間間了。”
“是熱心,但你不見别人這麼短時間就能準備到那些東西麼?”裴潇依舊不急不緩地勸道,“對有實力的人,若不欲結交,就也要保持距離。”
顔瑛愣了愣,少頃,把目光從他臉上收回來,幾不可見地點了個頭。
她聽明白了裴潇的話,并再次窺見了那些她從前不知他的地方,也不由因此反而生出了些許對探花弄裡那另一個程家的好奇。
這一夜,溪望村裡幾乎無人入睡。
顔瑛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在不用守歲的日子,每個人都像是在為即将到來的新年新日守歲,好像誰也舍不得錯過第一縷陽光。
顔瑛也不想睡,她望着那些來來往往,說說笑笑的人,望着駐在不遠處卻又相隔着嘈雜人影的裴潇,覺得這樣的夜晚再長一些也很好。
可洶湧的倦意還是讓她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到再被歡呼的人聲驚醒時,她才知道衛卡已經撤走了。
“小姐,我正要叫你嘞。”小燕滿面興奮地正在往懷裡摟着包裹,“裴二爺使人給你備的轎子已經到了,我們可以回探花弄了!”
顔瑛的腦子裡還有點發暈,下意識擡眸往外頭望了圈,張口問道:“他已回了?”
小燕一邊伸手來扶她,一邊道:“裴翰林去與黃縣丞說事了,他交代了裴府的小厮送我們回去。”
顔瑛點點頭,心裡有些空落。
“對了,念慧師父呢?”她走了兩步才想起來。
“天亮前大師就收拾包袱去等着解禁了。”小燕說道,“他說他本是雲水僧人,也不習慣……呃,反正意思就是他不習慣和太多人打交道,這裡停留久了就去别處了。”
顔瑛也習慣了念慧的神龍見首不見尾,聞言也隻有些遺憾地歎道:“這些日子人人都緊繃着,我還未好好與他叙舊道謝,希望他能早些又轉回南江來。”
負責随轎護送顔瑛的是馮春和白墨,或是有因劫後餘生之故,她乍見到他二人時竟然也不由生出了些故人重逢的感動。
“小姐平安歸來就好,”白墨的眼眶有些發紅,“這些時我們都擔心着你和二爺的安危。”
顔瑛宛然一笑,向他們道:“此番多謝裴翰林相助,今日就偏勞你們了。”
馮春笑道:“顔大夫哪裡的話,二爺交代,我們要把你安安穩穩送進家門,快請上轎吧。”
“瑛姐——”
顔瑛腳下忽頓,循聲轉頭望去,隻見李月芝和顔瑾正匆匆離轎向她行來。
她呼吸微沉,心中起起伏伏,難言滋味。
李月芝趕上來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人都熬瘦了。”一面說着,淚珠已掉下來,又勉強牽起笑容,續道,“我們來接你回家。”
顔瑛淺淺颔首,輕輕應道:“讓奶奶挂心了。”言罷,視線越過對方,看向了顔瑾,說道,“有勞。”
姐妹倆目光相視,顔瑾欲言又止。
“一家人弗說這些客氣話,我們快些回去吧,家裡正備着席宴迎你嘞。”李月芝拉着她就要邁步。
顔瑾這時開了口:“這兩位是裴府的大官兒吧?”她看了眼馮春身後的轎子,朝他和白墨說道,“有勞府上關懷,我們來時匆匆忙忙,賃的轎子也不是十分舒适,我姐姐方折騰了一場,正需好生休養。不如還是讓她坐這頂轎子,可好麼?”
馮春兩人自然積極應下。
顔瑛又看着顔瑾踅回來,向着李月芝說道:“祖父祖母還有父親都在家裡等着,想必有許多話要關問姐姐,有裴府轎子相送,想是能讓他們安心些。”
李月芝眸中微動,流露出了然之色,于是便霭聲向顔瑛道:“那你就坐裴府的轎子吧,我們跟在你後頭。”
顔瑛即道:“奶奶不必如此,你是長輩,我随在後面便是。”說罷,又看向顔瑾,頓了頓,說道,“原說問問你家裡近況,那等回去再說吧。”
顔瑾一怔,旋即牽唇揚起一抹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