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你怎地把這些髒東西帶回來了!”
顔瑛才進門,就聽見她祖母顔太太忙不疊劈頭蓋臉丢下來這句,急地像是被馬蜂蟄了。
顔老爺雖沒說什麼,但也跟着擡手捂住了口鼻。
郭琴兒在旁邊隔着袖子甕聲甕氣地和調:“大姐,這些細軟你在那裡用過就用了,何必又帶家來,這疫病瞧着是人沒事了,可誰曉得會不會又染回去。”
顔瑛還沒開口,李月芝已先說道:“你們放心吧,蓮姑日日在疫村裡浸着也沒有事,她心裡有數。”
小燕也解釋道:“老爺、太太,還有小奶奶,這包裹裡還揣着村裡頭那些人專門做來感謝小姐的糕點,都是新鮮的。”
顔太太這才沒有再說什麼,郭琴兒見她不吭聲,自己也就跟着閉了口。
顔老爺放下手,正了正身子,緩聲向着顔瑛說道:“人沒事就好,這回你可讓家裡擔了好些日子的驚。”
顔瑛低頭道了聲歉。
顔太太接過話:“你不要以為自己給官府立了功就是多麼有花頭,自覺了不得。這回你是運氣好,碰上裴翰林為了他那匹坐騎不得不去冒風險,縣裡緊着他,裴府又上下使力,才叫你最後跟着沾了光,要不然隻怕你早丢了小命。”
“你祖母的意思,是說你當日不該留在那裡。”顔老爺和聲續道,“以後不要再這樣冒風險了。”
一陣不耐襲上心頭,顔瑛有些詫異自己今日面對他們竟不似從前肯順從,于是微頓,語氣平常地回道:“頭裡我聽裴翰林說,之後衙門那邊應該會表彰所有運力參與過祛疫的人,我原本就想着便是我死在那裡,也算是給家裡掙了幾分榮光,現下倒也算得了兩全。”
廳裡靜了靜。
“蓮姑。”還是李月芝先喚了她一聲,“你還年輕,弗要随意把生死挂在嘴邊,菩薩會怪罪的,你能平安就是萬萬好了。”
顔太太喝了口茶,沒有吭氣。
郭琴兒笑着道:“是啊,什麼生啊死的,叫别人聽了,還以為我們誰逼着大姐你去賭命給家裡掙臉嘞。”
“你閉嘴。”顔老爺忽皺着眉丢了她一句。
郭琴兒霎時臉漲得通紅。
“郭姨娘言重了。”顔瑛道,“隻不過官方的差事做起來的确有幾分風險,好在——”她望向祖父顔老爺,“此番多少有所回報。”
顔老爺牽起笑,點了點頭。
恰好顔同文走了進來。
他臉上一派喜氣,連步伐都透着輕快,張口便道:“爹,我送裴府馮大官兒他們出去,正好碰上間壁程公子,他說待會登門來賀大姐平安回來。”
顔太太道:“程公子已好些日不曾來過了,他為人客氣大方,說不準待會又要帶禮物上門,我們不好慢待了人家。現在時間晚了些,要不就在外面定兩桌席來,月娘這邊再在竈上整治些冷面,應就差不多能待客了。”
顔同文點頭稱是。
顔老爺問兒子:“裴府小厮與你上覆了些什麼?”
“都是些稱贊大姐的話。”顔同文看上去對此十分滿意,“怎麼說裴翰林能平安離村也有我們家一份功勞,他們說說好話也是正常。那馮大官兒還說裴翰林交代他向我們轉達,過幾日縣衙會借裴府的地方開宴,表彰為此事出過力的人。”
他說這話時隻顧盯着父母,就仿佛是自己得以考中了舉人。
顔老爺聞言笑容亦深。
顔瑛沒有說話。
從長輩們那裡出來,她默默走了會兒,才發現顔瑾還落在身後,于是停下腳步回首望去:“間壁的程家……”
顔瑾似乎在走神,乍聽見她聲音就好像猛然得了警醒,微怔之後忙道:“之前碧桃那裡差過人來。”
顔瑛一頓。
顔瑾看了看她,又續道:“那些支應裡,也有她籌來的一份。”
顔瑛微微點了下頭,淡道:“她過得自在便好。”言罷也不多說什麼,踅了步繼續往前走。
顔瑾看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氣。
***
傍午時,程近約果然備了禮物來登門,顔瑛坐在女眷席上等着陪程家的堂客,但很快前面就來了消息,說程家的張娘子并沒有同來。
“那就我們自己吃酒吧,沒有外人倒也自在些。”顔太太頗有些意興闌珊地如此宣布。
郭琴兒執壺親手給她篩了杯金華酒,口中笑道:“我看程公子出門總不愛帶她,說不準是嫌她姿容平平,撐不起台面嘞。”
“你又曉得了。”顔太太雖是這般說着,笑容卻溢出來了些。
“那有什麼不好猜的,”郭琴兒又轉過來繼續給李月芝篩了杯酒,一面繼續道,“那程公子畫一樣的人物,家事又大,來了我們蘇州轉過豈有不心猿意馬的?況我聽說那張娘子也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嘞,人原是秦淮河出來的,想是這一路帶在身邊解解悶。”
顔瑾夾住一顆花生米,又脫了箸。
李月芝神色淡淡,沒有碰放在手邊的酒杯。
“哎呀,”郭琴兒旋道,“姐姐莫要多想,那張氏與你是萬萬比不得的。”
顔太太道:“你才是莫要多想,月娘是蘇州的娘養出來的,秦淮河與她有什麼關系?又胡言亂語。”
郭琴兒便往自己嘴上輕打了兩記:“是是,還是太太明理,我還沒吃酒就醉嘞。”
顔瑾見她們越說越往自己母親身上偏,忍不住放了筷子,開口時語氣有些沉:“姨娘既然……”
“姨娘既然開了頭,不如再多說兩句。”顔瑛裝若無意地截斷了她的話,徑續向郭琴兒道,“聽姨娘話風,你平日裡是常與間壁人家有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