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瑛就把自己在靈清寺裡看着的那中年士人同他大緻描述了一番,末了,叮囑道:“我也不知應當打聽他些什麼,你盡管探一探,探着什麼報什麼便是。”
白墨一徑應了。
回到探花弄,巷裡各家挂在檐下的燈籠已都亮了。
顔瑛方行至家門外,斜刺裡便傳來個聲音笑稱顔大小姐,轉頭借着燈火望去,隻見來人是程近約的管家汪同。
“小姐這是剛打從戚府回來?”汪同笑着說罷,也不等她回應,又徑直解釋道,“我來替家主向顔相公送帖。”
顔瑛霎時警惕起來。
汪同這番話一則透露出程近約顯然曉得她今日動向,二則……她想,他應不是無端端又來與顔家套近乎。
但她面上仍若無其事,問道:“程公子因何事送帖?”
汪同道:“家主欲于宅内設宴回請洗珠橋程老爺,想邀顔相公陪席。”
顔瑛皺了皺眉:“程公子去了洗珠橋程家宴上?”
汪同回得客氣:“家主午後已歸。”
她沒有接話,原地立了兩息,目光自程家門前那株薔薇瞥過,點點頭,擡腳進了門。
“小姐,”小燕瞄了眼汪同的背影,低聲道,“這程公子好不講究,他既同裴翰林還有你都是熟人,怎地還同那個程家親近?他不曉得那個程家在溪望村惹的那些事麼?”
顔瑛默了默,心底又生出一股異樣的感覺。“高永還在牢獄裡,罪罰未定,裴潇此時卻要去京城。”她忖道,“想來這事他已是閉了隻眼。他不去管程重午那些周旋之舉,想是自有他的緣由。”
“不過程少規既有意要與裴潇結交,按理再如何也不至于主動與程重午走得這樣近。除非……”她說到這裡,頓住。
小燕忙好奇接道:“除非什麼?”
除非是想故意與她對着來。顔瑛這麼想着,一面疑心是否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一面卻又不能不懷疑程近約的意圖。
正如小燕所言,他難道不知曉在溪望村時以洗珠橋程家那樣的手段,若後果從重,恐怕她這條命都要賠掉麼?
程近約口口聲聲說是為母親來向她報恩,但這哪裡像是報恩的樣子?裴潇還把找她表弟的事托給他,就好像她可以信任他一樣。
或許,她拒絕他向顔家報複的計劃,的确令他生了惱。又或者……他考慮過後,還是覺得不能接受她這樣的“沒出息”。
思及此,顔瑛便沒有先去見李月芝,而是旋舉步去了顔瑾那裡。
夜下微靜,清脆的算珠碰撞聲隐約不斷地從屋裡傳出,顔瑛在窗外剛停住腳步,就聽見秋霜在身後高高喚了聲:“大小姐來了!”
屋内珠算聲辄止。
顔瑛神色不動地看了眼秋霜,她手裡端了個托着飯菜的漆木方盤,顯是剛剛從廚房那邊過來。
房門打開,顔瑾從屋裡走了出來。
“姐姐。”她喚道,“你回來了?”又随她也看了眼秋霜,然後接着問,“你用過晚飯了麼?要不叫小燕去竈上拿過來我們一起吃?”
顔瑛聽着她略顯急促的話語,看了看她微紅的耳根,少頃,開口說道:“不用了,我還未拜見長輩,先過來與你說兩句話。”
顔瑾應了聲“好”,又朝她走上來,一面吩咐秋霜先把飯菜拿進屋裡去。
顔瑛隻當不知,主動往外先走出了檐下。
“我剛剛進門時,正好遇到間壁的汪管家替他家主來送帖子。”顔瑛等顔瑾站定了,也不轉彎抹角,直截說道,“說是程公子打算在家裡設宴招待程六指,想請父親陪席。”
顔瑾愣了一下,耳根越發紅了。
“哦……那,”她小聲道,“這同我們有什麼關系麼?”
顔瑛以為她是惦着屋裡那攤事所以心不在焉,便幹脆提醒道:“既正式下帖的邀約,程家多半是要帶女眷同行的,父親既要陪席,我們家女眷自然也要應邀。你不是怕程少規麼?早有個準備,到時稱病吧。”
顔瑾看着她,沒有言語。
“愣看着我作甚?”顔瑛蹙眉。
“姐姐……”顔瑾斟酌地道,“你不是說,我不好總稱病麼?”
顔瑛一頓,旋又說道:“他一個外地人,總是要離開南江的,不想應酬便不去應酬。怎地你周到慣了,還要顧着他家如何看你?”
顔瑾低下頭沒有說話。
顔瑛看她這般,眉頭蹙得更深:“叫你離他遠些,聽着了麼?”
顔瑾點點頭,低低應了聲“嗯”,低到顔瑛都覺得有些聽不清。
“行了,我便說這些,你回去吃飯吧。”言罷,她也不再多停留,轉身去了。
等到顔瑛前去拜見家裡長輩時,顔同文那裡已然接下帖子,應了程近約的邀請。
顔老爺大約是同兒子在商量赴宴細節,也沒叫她去問話,顔瑛轉而依言去了顔太太那裡,倒是意外被留下來坐了坐。
“今日去靈清寺玩得好麼?”顔太太抄了勺綠豆湯入口,問得有些漫不經心。
顔瑛不免想起裴雪君同戚廷彥那幕,須臾,鎮定回道:“隻是在園子裡平常逛了逛,也沒什麼新奇,天氣熱,又在殿裡歇了會便往裴家莊子上去乘涼了。”
顔太太淡淡“哦”了一聲,好像這時才想起來問她:“裴翰林差人來給你取了藥箱走,你今日看診了?這時候送你回來,是沒留你用晚飯?”
顔瑛靜了靜,平聲道:“藥箱備着,但沒有用上;裴府太太們在園中陪客打牌,我明日還要去嫠節堂應差,所以早些告辭回來了。”
顔太太就不再說什麼,讓她去了。
顔瑛便終于去了李月芝那裡,打算順道把裴大太太托付的事轉達給她,不想李月芝的房門卻關着。
紅芙從裡面出來,向她一禮,說道:“大奶奶身子不舒服,已經歇息了,請大小姐也回去休息吧。”
“奶奶已睡了麼?”顔瑛道,“要不我進去幫她看一看。”
紅芙道:“大奶奶已睡了。小姐放心,若有緊要的,我這裡必定急急上覆。”
說罷,她也不再等顔瑛多問,便又徑自道了一禮,随後退回了房中。
顔瑛望着眼前複又緊閉的隔扇,思及紅芙先前回應,不免有些疑惑,但她也未做多想,轉身走了。
屋裡,紅芙聽着門外腳步聲漸遠,又從門縫裡看了眼,這才回到房中,向坐在榻上的李月芝禀道:“大奶奶,大小姐已走了。”
李月芝有些失神地望着手邊燈盞,良久,她緩緩說道:“你去打聽打聽,她剛才去見瑾姐……說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