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潇聽出她的意思,回道:“除了科考,二嬸贊同靜之做的事恐怕沒有兩樣。不管她對你們說過什麼,都不必太在意,這是四郎自己要去面對的事情。”
顔瑛沒有再多言。
“聽聞下場書是新改的本子。”隻聽裴潇又說道,“待會你可品鑒一番。”
他這裡話音方落,顔瑛已擡眸看到台子邊上新立了面牌子,上書:《喜春記》第一回。
她心上微動,須臾,含笑回道:“不愧是裴翰林,書才一上市,大家便已搶着排演。”
“娛人之作,不求遺世拔俗,但願心有安慰。”他意味深長地緩緩言道,“隻不知,‘人’望明日,得安慰否?”
顔瑛握了握有些發熱的手心,仿佛這樣就能讓心跳得慢一些。
良久,裴潇聽見屏風那邊傳來低低的一句:“‘我求良友,實觏懷人。’”
裴潇心中猛然一蕩,他凝着屏風上柔柔映出的側影,良久,唇角慢慢漾出笑意。
“如此,幸甚矣。”末了,他這般說道。
***
次日上午,顔瑛帶着藥箱從外面回到探花弄,迎頭便碰見了剛從顔家出來的程近約主仆。
她旋即駐足。
程近約卻是一副從容模樣,神色如常地向她禮笑着先道了禮。
“顔大小姐大清早便忙于出診,辛苦了。”他說着讓開了身。
顔瑛出聲喚住他:“程公子。”
程近約複又站定,回過頭看來。
“張娘子近來好些了麼?”她說,“明日便是貴府宴席,恐怕她多感操勞,不如我此時再去給她看看。”
她這話便是意在與他直截了當談一談。
然而程近約聞言笑笑,說了句:“謝大小姐好意,不過她正好不在家,等這兩日忙過了吧,到時待你得空。”
他拒絕了。
顔瑛眉間微蹙,在原地站了站,然後踅進了家門。
李月芝的房門虛掩着,她走上去,輕敲隔扇,一面喚了聲“奶奶”。屋子裡靜了一會兒,就在顔瑛以為這次又見不到李月芝的時候,紅芙從裡面把門拉開了。
“大小姐。”紅芙臉上帶笑,解釋地說道,“大奶奶正在看賬冊。”
顔瑛點點頭,走了進去。
李月芝正坐在桌前低頭翻着冊子,從窗外透進來的光柱在屋裡映出大片裹着微塵的明亮,睫毛落在眼下的陰影似乎遮住了她全神貫注的目光。
直到顔瑛走到面前,開口又端端喊了聲“奶奶”,她才像是回過神來,慢慢擡起了臉。
“哦,蓮姑回來了。”李月芝說着,将唇角牽了牽,微紅的臉龐襯着她今日耳上戴的珍珠,似也淺淺染了些粉色。
顔瑛又向她一禮,然後從身上拿了塊銀子放到桌上,面不改色地說道:“這是今日的診銀。”
李月芝點頭,手還放在冊頁上,回了聲:“好。”頓了頓,似是見顔瑛沒有說什麼,她又擡起眸,“那我,待會算完了給你。”
顔瑛按捺着心中拘謹,說道:“頭裡奶奶這裡不得空,我便沒來得及來回話,裴大太太那裡叮囑我同奶奶說一聲,看幾時方便去裴府尋她喝茶,她欣賞奶奶上回在裴府宴上的打扮,想請你幫忙看看給裴三小姐新做的花樣。”
她幾乎是一口氣不停說下來,隻怕稍微慢些就要局促地閉過氣去。
在裴園時她心中其實已隐有所感,裴大太太這回相邀是意在别事。而這件事,正是裴潇向她透露出口風的那樁。
隻是她原本沒打算這個時候來說,若依她想法,既然當日錯過了時機,那最好便是等裴潇離開南江後再過兩天,不然恐怕裴大太太覺得她心急。
她絕不想别人這樣以為。
但她方才回來看見程近約,就覺得這件事可能還是需要她厚着臉皮急一急。
她拿不準他意圖何在,心裡不免舂凹谷,也不知是擔心他妨礙自己多些,還是擔心他牽連無辜多些。但無論如何,走這一步總是對的。
說完這番話,顔瑛就看見李月芝似乎愣住了。
她原本還有些發紅的臉龐此時又透出白來,過了片刻,才詢問地道:“那……我明日就去?”
顔瑛饒是再有意沉着,話說到這裡也不免耳根微燙,聞言即垂眸道:“奶奶安排便是。”随後便告了辭。
直到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門邊,李月芝才放開了指下的早已捏出皺痕的冊頁。
屋裡不知靜了多久。
“紅芙。”她喚過了信任的貼身丫鬟。
“你待會想辦法給戚二公子那裡遞個信。”她沉吟半晌,輕輕吩咐道,“就說……我因擔心瑾姐,後日上午要去趟淨月庵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