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瑾看着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沒有言語。
直到聽見秋霜送走了幾個僧侶,關上門返回來,她才淡淡開口說道:“我不餓,你吃完飯便把這紗囊裡的螢火蟲都拿到外面放了吧。”
言罷,人便徑向床上躺了。
***
程近約幾乎一夜沒有睡。
昨日整個上半夜他用來消磨于處理手頭正事,原以為後半夜可以歇歇,但顔瑾那張被月光染白的臉卻總不時浮現在眼前,他躺不踏實,索性考慮起如何亡羊補牢。
他知道她在生氣,關于這點,他不免覺得她面皮太薄,到底有些感情用事。
便是會錯意了又如何?說開便也了了,自己想岔了掰過來就是,她本不過是為避開和戚廷晖的婚事,想要逃出南江才來求助他,既如此手段如何有什麼關系?難道兔子吃東西,還要在蘿蔔和青菜裡挑揀?
她是真沒嘗過餓的滋味。
若非欠着她兩分人情,他也不至于為這點事便覺心中有愧。
程近約想了想,叫了手下人進來,問道:“昨夜顔二小姐那裡有什麼動靜?”
手下人恭敬道:“沒有,靜地一絲聲也無。”
“一絲聲也無?”他霎時警惕起來,“你也不怕人出事。”
程近約說着,邁開腳便往外走。
早知昨晚就不該先放她去冷靜。他一面大步向前,一面又想起那張蒼白的面龐,蹙眉心忖:倘這個臉皮薄的學什麼不好,隻學人把那點不值錢的名節看得比天大,一時想不開……
程近約差不多是跑到那扇緊閉的房門前的,晨露随着空氣蕩起的漣漪沾在他身上,染了一層薄薄的涼意。
他擡手便拍在門闆上:“顔瑾?”
沒有人應。
程近約蹙眉更深,用力再拍了兩下:“顔瑾!”話音未落,已退開半步,準備踢門。
這時一記緊促的“吱呀”聲響過,隔扇忽然從裡面打開了。
程近約蓦地頓住,目光落在門内,看見顔瑾囫囵個地好好站在那裡,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雷打不動的鎮定。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她先開了口:“程大人有何吩咐?”
“……哦,我,過來看看。”程近約回過神,又看了看她,“這麼晚了你還沒起?”
顔瑾的視線越過他身側,看了眼檐外才剛大亮的天色,微頓,說道:“我該回去了。”
程近約點點頭:“好,吃過早飯我讓寺裡安排轎子送你們回去。”說着,他餘光瞥見門邊地上空落着的那片葛紗。
“大人這裡既還有事,我們便不耽誤了。”顔瑾說道,“早飯我在街上去吃也一樣。”
程近約沉默了幾息,擡眸看向她:“你一口一個大人,是要如何?”
顔瑾想起他昨夜叮囑,也不較勁,改口道:“小女隻是怕冒犯貴人,公子既要我守口,我們自當照辦。”
“守口是無錯,但有些話這回你我還是提前說清楚為好。”程近約看着她,笑了一笑,“你給個準話,當真是要寄托于嫁娶離開南江?”
顔瑾一愣,不覺屈指輕輕攥住了掌心。
程近約定眸察她神色,須臾,微微颔首,說道:“經你昨日提醒,我也明白了你們這樣閨中女子的難處,之前的确是我疏忽。雖有些可惜,但你放心,我既答應助你就不會食言,會盡快挑了人家給你挑選。”
顔瑾心底一漏,那股灼熱和混雜其中的冰涼又開始往裡灌,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了句:“如此這般,戚廷晖倒還要算個熟人。”
程近約聞言,容色微斂,說道:“你最好不要。”見顔瑾望過來,他又補道,“不要問我為什麼。”
顔瑾聽他這麼一說,那股壓抑已久的灼熱終于沖上了頭頂。
“這不能問,那不肯說,那你跑來同我費這些口舌作甚?!”她幾乎是不管不顧了,“你全沒有錯,不過都是我犯了蠢,我連你是什麼人都不曉得,竟就肯老老實實聽你安排,可你憑什麼要幫我?程公子縱有心感謝那日的舉手之勞,至多贈我兩塊銀子便就算報恩心誠了,這些麻煩事于你本沒有理由去費工夫。”
她說:“日後也不需要理由了。”
說完最後一個字,顔瑾一步退回去,用力關上了房門。
她終于明白了心底那股冰涼的感覺是什麼。
門裡傳來了顔瑾吩咐秋霜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聲音,程近約在隔扇外站了片刻,踅到台基下,叫了個人到近前,剛要開口,便見又有親随大步而至。
“公子。”親随拱手一禮,向他上覆道,“王氏因病,從嫠節堂回洗珠橋休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