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
鄯州城裡最大的酒樓,門前裡外三層把守着官兵,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酒樓内堂,歌舞喧天。這是域本公子達瓦為商官家少主馬桑特設的接風宴。
吐蕃乃□□屬國,鄯州又近邊關,人們耳濡目染,習俗喜好或多或少學了些中原人的做派,因而宴上表演之人,除了着裝香豔的當地舞姬,還有不少中原優伶。
與馬桑同來的青年,也是個中原人。發绾素帶,一襲書生打扮,面目清秀如玉。若非生得高大,直叫人疑心這馬桑是不是新找了個相好的,扮作男裝帶來赴宴。
然而此刻這位馬桑公子左右,已坐滿了漂亮姑娘,嬉笑着與他敬酒打趣。水袖帔帛揮舞,時不時碰到一旁的青年臉上。青年躲了幾次,終究沒忍住往旁挪了一個位置。
馬桑頗為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夫人又不在這,何必如此拘謹?”說着,便推着身旁一名穿金色衣裙的舞姬給他敬酒。
青年十分禮貌地笑了笑,捏着酒盞底托從她手裡抽了出來,連指甲蓋都沒碰到。
馬桑頗為費解地摟過發愣的金衣舞姬,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君子不奪人所好,”青年淡淡一笑,将酒盞放回桌面。
“你放心,這事我絕不會告訴你夫人。”馬桑拍了拍他,打趣說道,“入鄉随俗嘛,這些姑娘這麼漂亮,不好好享受,往後可就沒機會了。”
入鄉随俗?
青年笑而不語。
他此番來吐蕃,不過是陪着妻子四處雲遊。此番經過鄯州,已在回途,卻不想一大早便被官兵拍門吵醒,莫名其妙給人遊說一通,做了這“保镖”。
隻因對方不知從何處打聽到了他的來曆。
淩無非,中原人口中武功“天下第一”的驚風劍。
若非不想處處與人結怨,他才不來這種地方。
“隻聽聞中原女子三貞九烈,死守貞潔。倒不知也有男人不近女色。”馬桑啧啧搖頭。
淩無非聽得耳朵起繭,見馬桑盞中酒空,便待給他斟滿,好堵上這張破嘴。
誰知還未碰到把手,便聽得耳邊響起流蘇搖曳碰撞的叮當聲,一隻骨節修長的女人的手,搶在他之前,拿起桌上酒壺。
他微微一愣,擡眼一望,卻露出笑容。
奪走酒壺的蒙面舞姬一個旋身坐在他腿上。淩無非也不抗拒,直接攬過她腰身,擁入懷中。
歡場衣着單薄清透。那蒙面舞姬身子一斜,直接便趴在淩無非肩頭,眼波嬌媚如絲,在他耳邊輕聲呢喃:“酒多傷身,公子可得悠着點。”
淩無非唇角微挑,調笑着從她手中接過酒壺,放回桌案上。
“哎,剛才還說呢,你怎麼……咦?”馬桑湊到近前,仔細打量一番那舞姬的臉,忽然覺得有幾分眼熟。
直到身旁二人相視一笑,才恍然大悟。
這哪是什麼舞姬?分明是喬裝打扮的沈星遙——身旁這位“保镖”的娘子。
馬桑不由愣了愣。
他自收到這場鴻門宴的邀約開始,便立刻開始在城裡尋找武功高強之人随行,府上護衛都是熟臉,不便随行,聽聞中原第一的“驚風劍”在此雲遊,立刻便派人找了過去。
這些纨绔,輕視女子都是常态,因而入場的魚符隻備了一枚。他竟想不到,沈星遙會自己混進來。
“你一個婦道人家,在這兒呆着,會不會太危險了?”馬桑本着好意和良心,好奇探頭問了一句。
沈星遙卻隻是笑了笑。
“這位公子怎不說話?”她伸手挑起淩無非下颌,故意調笑道,“可是還想着家中夫人?”
淩無非搖頭,挑唇微笑。
“聽聞你們中原人懼内,是真的嗎?”馬桑不嫌事大,小聲問道。
“那可就沒意思了,”沈星遙一手搭在淩無非肩頭,食指勾起他肩頭一縷青絲,嬌笑說道,"公子今日這般,若是被令夫人知曉,可會受罰?"
"那就得看,"淩無非伸指挑她下颌,眸底柔情滿溢,"你舍不舍得我受罰了。"
夫婦二人一番作戲,倒真顯得像是來尋歡作樂的。瞧得馬桑牙酸,轉頭不再理會,又與懷裡的舞姬調笑去了。
“馬桑兄弟,”達瓦高舉酒杯,沖馬桑喊道,“先前之事是我不對,今日在此給你賠罪。”
“你今天這發飾倒是别緻。”淩無非旁若無人般同沈星遙調笑,從她發間取下一支精緻的小钗。
馬桑也舉杯站起身來。
卻在這時,達瓦捏着酒杯的手忽然一松。金杯應聲落地,在地上滾了一圈,嫣紅的葡萄釀随着金杯滾動的軌迹,在地上畫出半個圓弧。
一枚飛刀穿過堂中金簾,直逼馬桑脖頸。
淩無非早有防備,微微擡手,彈指抛出小钗。小钗撞上飛刀,半隻钗腳彎折,同那飛刀一起丁零當啷落在地上。
埋伏好的刺客瞧見指令,一齊湧了出來。驚得舞姬們紛紛驚叫着逃散。
“哎呀……”沈星遙配合做戲,學着那些驚慌失措的舞姬一樣發出驚呼,起身躲去淩無非身後。淩無非也十分配合,握住她的手站起身來。
達瓦故作驚慌,直往圓柱後退。那些刺客仿佛不認得他似的,不隻針對馬桑,連同達瓦的随從和那些舞姬,見了便砍,一個也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