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秋——!”
上完藥,崔妩沒忍住,結結實實打了幾個噴嚏。
打完她偷觑了謝宥一眼,怕他介懷自己的醜态,今日連番丢醜,真是——
還沒想完,一隻微涼的手就先探到額前。
崔妩怔了一下,看向官人,潮濕的眼睛往上擡,更顯得楚楚可憐。
謝宥沉吟了一會兒,說道:“着涼了。”
他看向未關的窗戶,還在灌着冷風,她就這麼睡着,也沒披件衣裳,難怪要打噴嚏。
是自己疏忽了。
崔妩撇開視線,額頭就着他指節蹭了蹭,“妾沒事的。”
這些小動作讓她更跟一隻小動物一樣。
謝宥換掌心貼着她,他的手夠大,看起來仍撫着額頭,絕不是想往下揉她粉團樣的臉。
已經耽擱了太久,謝宥也不多說,“我要先去存壽堂一趟,你收拾好也過去吧。”
“妾知道了。”
走到廊庑下,謝宥吩咐道:“讓小廚房煮一碗姜湯來給娘子喝。”
楓紅應“是”,小碎步跑了出去。
屋裡崔妩将沾血的衣裳換下,很快挽好了頭發,上了胭脂,姜湯就送了過來。
“娘子,奴婢覺得三郎君對您是真的好,平時瞧着不顯山露水的,但事事為娘子考慮……誰家郎君能做到這個份上呀。”
楓紅在耳邊絮叨個不停,崔妩聽着,指尖在發燙的碗沿撫弄。
謝宥是她自己挑選的夫君,這是她費心籌謀來的姻緣,自然是極好的。
崔家二房沒有官身,她更不是賢良或才名遠播的娘子,怎麼可能和謝家談婚論嫁。
崔妩要嫁高門,就得劍走偏鋒。
當初謝宥到杭州做通判,崔妩借着陪兄長遠遊的名頭,刻意從季梁遠道追了過去,就是為了從他身上找突破口。
謝宥和崔珌都是當世有名的麒麟之才,一見之下引為知己,得空便相攜出遊,崔妩隻是不聲不響跟着,多避在馬車之内,未曾逾矩。
一日遊臨瓶山,遇上了劫道的匪徒,混亂之中崔妩摔下山道,謝宥救她時也一齊滾落下谷底。
在谷底,她故意走脫了鞋子、又落進深潭之中,讓謝宥不得不下水将她救上來。
“死裡逃生”之後,崔妩即刻又要投水,謝宥與山匪搏殺,又兼滾下山坡,帶人凫水,已失了太多體力,一時來不及拉她,隻能撲了過來。
兩個人渾身衣裳濕透,緊緊疊抱在一起,再也說不明白。
崔妩耳廓赤紅,緊閉着眼睛睫毛顫顫,“得謝通判相救,妾身感激不盡,但妾清白不在,實在無顔做崔家的女兒……”
謝宥貼着皮嫩骨軟的崔娘子,心神不免浮遊,強自沉下心勸道:“這話迂腐,人命關天,比之貞潔更為可貴,你不該為不知所謂之人的幾句言辭,如此沖動自毀,有愧上天好生,父母養育……”
三言兩語之間,崔妩瞧着真被他勸回來了,淚水漣漣:“通判教訓的是,是妾身莽撞了。”
她推了推謝宥的肩膀,兩個人這才分開。
崔妩抱膝靠在大石頭,濕透的裙擺還長長拖在地上,像是不肯分開。
她臉還紅着,輕聲細語道:“今日得謝通判相救,來日若得機會,妾身結草銜環也要報答通判的恩情。”
謝宥未被哄住,見她眼中尚有決絕之意,知她隻是敷衍自己,等他走了,這位崔娘子說不得還會投水,用命維護住自己的清白名聲。
他斟酌了一下,說道:“崔娘子若當真在意清白,謝某到崔家求娶,可能解崔娘子之圍?”
魚兒上鈎了——
崔妩袖下的手捏成拳頭,露出為他突然的話而驚詫的神色,推辭道:“妾身無才無德,不堪為配。”
她淚眼蒙眬,将凄切彷徨之意演繹得惟妙惟肖,實則當真害怕謝宥順着她的話答應下來。
“若崔娘子看得起謝某,謝某願遣媒人登門。”
雖然沒人看見,更是救人心切,但到底是碰到了她的身子,謝宥又将崔珌引為好友,若娶崔娘子為妻能救她,謝宥不會推脫責任。
“隻是,請崔娘子等謝某一年。”他道。
崔妩聞言,一年……足以生出許多波折來。
萬一謝宥識破了她的詭計,萬一他後悔了,萬一父母命他娶别家更好的小娘子……崔妩的盤算都要落空。
但崔妩明白,她不能催,不能着急,隻能等。
崔妩沉吟半晌,道:“郎君不必為妾身舍了聲名……”
“你應了,我就娶。”謝宥聲如金石。
如此已推辭了兩三回,崔妩自覺差不多了,隻要将話圓得漂亮:“妾,是願意的,但……”
“剩下的不必再說。”謝宥幹脆而果決。
那一日,崔妩被他從谷底抱了上來。
掉下去之前,兩人所說不過兩句話,再出來,已私訂了終身。
裙子滴了一路濕漉漉的水迹,崔妩被他抱着往上走時,一路上臉都紅撲撲,指尖都在抖。
在崔珌找來之前,她低聲說道:“郎君不必勉強,若此事為難,妾不會怨你。”
謝宥将一枚玉玦放在崔妩掌心,“謝某若失約,如這玉玦,聽憑崔娘子處置。”
日光将他的輪廓勾出淡淡的金邊,崔妩瞧得迷迷糊糊,将玉玦接下。
上頭刻着“舒原”二字,是謝宥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