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雨站在原地。
她太驚訝了,以至于垂下手,表現出的反而是一種平靜。
她又開始咬嘴皮了,一下一下地咬,不過是從内側,沒人看得出來。夜風吹過浸了酒的心髒,燙意一路傳到耳根。
她說不出話,對時間的感知也失效。
直至辜嶼走到她身邊,問:“不進去?”
輕描淡寫的語氣,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辜嶼進去後過了五分鐘,晁雨才進去。
許辰懿問她:“你便秘?我有藥。”
晁雨:……
忘了是怎麼散的場。宋宛顔戴上鴨舌帽和口罩,很低調地被經紀人接走。
晁雨回家洗了個澡,躺到床上,伸手撫了下自己的心跳。
并沒有加快,隻是一下一下地跳空。
她主觀上覺得兩人之間有悸動,那是一回事。
辜嶼用區區三個字把它“挑明”,那又是另一回事。
晁雨現在覺得老天把她當顆球,抛來抛去的颠着玩。
在她對感情徹底失望的夏天,又遇到個有感覺的對象是怎麼回事?
并且這人不是别人,是辜嶼。
全世界矚目的、被譽為神秘東方天才的辜嶼。
不知多少粉絲狂熱追捧着喊弟弟的辜嶼。
永遠都有鏡頭對準、卻矜冷禁欲到近佛似妖的辜嶼。
晁雨腦殼疼,扯過毯子,把自己的頭蒙進去。
第二天下班,晁雨回家,看到許辰懿鴕鳥一樣在她房裡踱步。
看見她又海豹式一拍巴掌:“咱倆去錄像廳看電影吧!我都等你一下午了,走走走。”
晁雨笑着捏捏許辰懿的手,走到書桌邊放下包,打開電腦。
許辰懿跟過去,歎了口氣。
晁雨坐在桌前倒是挺平靜,打開「金鉛筆」獎的頁面。
作為國内建築設計界頗具分量的獎項之一,頁面設計簡潔,淡淡銀灰金線勾勒出抽象的城垣。
晁雨當然知道許辰懿為什麼想拖她出去——今天是公布入圍名單的日子。
晁雨浏覽了遍,果然,沒她的名字。
許辰懿倚在她書桌邊緣,試探着問:“現在這樣的生活也蠻好,對吧?”
晁雨一咧嘴:“對。”
如果,心裡面沒有那份不甘心的話。
入了夜,許辰懿洗了澡回客房去了。
晁雨一個人抱着雙膝坐在天井的階梯上。
這段時間她心事多,她的嘴皮跟着遭殃,被她翻來覆去地咬。老宅住久了,也像家裡的一份子,所有人沉睡時它也沉睡,偶然拂過的風是它安然的呼吸。
所有的燈都熄了,天井裡那棵不知多少年的桂樹,分出的花芽像零星的燈火。
晁雨不知作為一個女孩,為什麼從小到大,心裡總有那麼多不甘心。
小時候她成績不算好,背着書包路過巷子拐角,聽見那些嬢嬢們嗑着瓜子議論:“晁家運道不好,好不容易生個兒子還是個病秧子。女孩麼,總歸是指望不上的。”
晁雨想:為什麼女孩指望不上?
她當了很久的年級第一,中學時成績開始下滑。她是數學課代表,有天去辦公室取卷子,聽她無比信賴的那位數學老師,喝着濃茶跟其他同事聊天:“女孩麼上了初中,數理化開始難了就不行了。你看晁雨,第一這就被陳梓豪搶走了。”
晁雨想:為什麼女孩上了初中就不行了?
她狠嗑數理化,嗑到額頭冒油長痘。工作她進了亞軒,又聽前輩告誡:“抓緊時間相親,你看公司的主力設計師不都是男的?女人做到設計師基本就到頭了。
晁雨又想:為什麼女人不能做主力設計師?
她打着吊瓶改過方案,在北京大冬天的街頭蹲在路邊、把電腦放石墩上邊吸鼻涕邊改過方案。她拼了命地往前跑,跑到所有人都說你可以是獨當一面的設計師了,明恒宇也說再曆練曆練你有機會。
可也許她跑得太快了,快到讓明恒宇有了危機感。
她上樓,洗了澡靠在床頭刷手機。
一個著名的情感吐槽bot裡,一條熱門評論是:[你們女人其實不該太強,不然讓男人怎麼活?]
她牽着嘴拉開一個冷笑,把手機丢到一邊。
第二天上班,開了整天的會。
她最後一個發言,大家已經很累,大緻聽了,直接略過,重又開始争論用戶體驗的程序寫法。
一個中年女人出現在會議室門口,笑着沖她招手。
晁雨有點懵,點了下自己的鼻子:我?
女人笑着點頭。
晁雨不知是不是哪個她沒見過的領導,打了聲招呼走出去。正坐在會議桌首端轉筆的周旭堯,跟着瞥了眼,微蹙了下眉,走出去。
三人走到拐角,周旭堯壓低聲問:“媽,你怎麼來了?”
晁雨這才知道,女人是周旭堯的媽媽。
周媽媽把周旭堯往會議室裡推:“你去開你的會,我找小雨聊一下。”
她把晁雨帶到公司樓下的茶室,笑眯眯打量晁雨一番:“長得真好。”
晁雨是淡顔,五官恬淡嘉柔,一頭濃密的烏發是臉上唯一的重色。同齡人未必喜歡,卻很讨長輩喜歡。
周媽媽掏出個錦盒打開推給她,裡面是隻水頭極佳的翠碧玉镯子。
晁雨吓死了:“阿姨您這是做什麼?”
周媽媽笑道:“小雨,聽阿姨一句勸,阿姨是過來人。一個男人肯在你身上花時間,就是對你有心呀,不然旭堯把你招進自己公司幹嘛呢?”
“不是,阿姨,您誤會了。”
“旭堯的爸爸也是這樣,在外面拉項目幹工程,但隻要他肯在我身上花時間,總歸想着回家的呀。”
晁雨笑笑:“阿姨,有沒有一種可能。”
“我不太在意男人的時間花在哪裡,我比較在意自己的時間花在哪裡?”
周媽媽微一怔。
等晁雨上樓的時候,已經散會。
其他同事先下班了,周旭堯在自己辦公室踱步。
扶着門框叫晁雨:“進來聊聊。”
晁雨坐到沙發。
“對不起。”周旭堯開門見山地先道歉:“我媽說了不該說的?”
“阿姨說話挺客氣。”晁雨笑笑:“不過周總,我想辭職。”
“為什麼?”
晁雨說得也坦白:“我和你看來,相親的事談清楚了,剩下的工作就是工作。但我媽不這麼覺得,阿姨也不這麼覺得,老這麼引起誤會不好。”
“解釋清楚就行。”周旭堯沉吟了下:“我知道你覺得公司對視覺設計的重視程度不夠,很多同事覺得那是末端細節。因為現在是程序開發的關鍵階段,牽扯了太多精力,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
“沒有,其實好好磨合一下,在這個職位上也能做出很漂亮的設計來。”晁雨道:“對我來說,這份工作隻有一個問題,它不是建築設計。”
“所以?”
“我都已經幹建築設計這麼久了。”
晁雨在心裡說:所以,我不甘心。
她跟周旭堯談妥了離職的事,視覺設計部分她之前已跟UI設計師做得七七八八,剩下些細節調整,周旭堯可以慢慢招人。
她也沒什麼東西可帶走的,簡單收拾了下,走出公司後望了眼大樓。
“讓你裸辭。”她小小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嘀咕道:“現在什麼就業環境你還裸辭,特潇灑是吧,看把你能的。”
回家把這事說了,葛潔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晁雨倒是在招聘網上刷到一份新工作——
洵州市古建築保護管理局目前開放了一個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