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無絕人之路啊!”晁雨去面試的那天很重視,一激動就把眼線畫飙了。
許辰懿把她拉過來,用棉簽擦了幫她重畫:“你好好表現,你這也算事業單位,應聘成功就算上岸了。”
“嗯嗯。”
晁雨拿出自己最好的職業裝,軟緞白襯衫和棠梨褐西褲,搭一雙米白小貓跟鞋。這還是在亞軒時,為了見一個合同上億的客戶時置辦的行頭。
晁雨不想浪費錢打車,讓晁二柱開着五菱宏光送自己過去。
晁二柱看着手機導航:“姐,你這地址是不是不太對啊?”
晁雨也覺得不太對。
車越開越深入老城區的一條老街,煙火氣濃厚得過分。蒸包子的,賣茶葉的,打小孩的。
到了晁雨設置的地址,左邊是一家活禽店,漫天的雞鴨鵝毛亂飛。右邊是一家棉絮店,揚起的棉絮跟雞鴨鵝毛混在一起。
跟天女散花似的。
“嘶……”晁二柱把車停在路邊:“這肯定不對。”
可招聘網站上寫的地址就是這兒。
晁雨下車看了眼,在活禽店和棉絮店之間,一扇小小的朱漆木門緊閉,上面很小一塊木匾,饒是晁雨對木料如此了解,也沒瞧出那是什麼。
很久沒清理,染了油污,很隐約能看出幾個隸書雕字——「洵州市古建築保護管理局」。
啊這……
晁雨想了想:說不定大隐隐于市。
她站在一片亂飛的雞鴨鵝毛和棉絮中,掏出粉餅和口紅補了個妝,又理了理襯衫領口和西褲,謹慎敲門。
裡面沒人應。
晁雨又敲了敲。
還是沒人應。
作為一名逼上絕路裸辭人,晁雨鼓起勇氣,把門推開了。
一個巴掌大的逼仄空間,一扇氣窗開得很高,一縷陽光照着滿室灰塵亂舞。一個光頭老頭兒,正勾着腰坐在一台電腦前。
很久沒見過的複古電腦,顯示器還是鼓肚子那種。
“請問……”晁雨開口。
老頭兒沒反應,對着電腦聚精會神。
晁雨沒辦法,走到老頭兒身後看了眼。
……老頭兒在玩掃雷。
晁雨輕聲說:“左上方那個。”
老頭兒鼠标移過去,輕輕一點。
轟,炸了。
“嘿!”老頭兒氣急敗壞回過頭。
晁雨賠笑:“要不是這樣,您也沒空搭理我。”
老頭兒鼻腔裡哼了聲,端起放了半杯茶葉的茶缸喝了口。
他戴一副玳瑁框眼鏡,穿着件老頭樂白背心,灰褲子上系一根棕色寬皮帶,一串鑰匙挂在皮帶上。
打量了一身精英職業裝、妝容一絲不苟的晁雨一眼。
開口問:“你害我死了,就不怕我給你穿小鞋不招你?”
晁雨笑笑,自覺在他對面坐下:“這工作,應該也沒什麼其他人來應聘吧。”
老頭兒又瞟她一眼,端起茶缸喝了口。
“月薪兩千五,沒年終獎。買五險一金,沒編制。”
“合同工啊?”
老頭淬一口茶葉:“愛來不來。”
“工作主要是做些什麼?”
洵州這種小城,依山傍水,一座霓山上有大量的好木材。催生了這裡無數的古建築,大多是木制。
新城區那一片,在拆遷浪潮的時候都給推掉了。剩下老城區這一片,以晁家老宅所在的木安街為首,倒是自成風格。
晁雨從小在這老宅裡長大,中國傳統建築所用的懸山頂、花架椽、小額枋是深入她骨血裡的。之後進了亞軒,她的設計便擅融傳統元素而變作點睛之筆。
晁雨想着,既然是古建築保護管理局,工作大抵跟這方面有關。
結果老頭兒一指旁邊堆滿的木架:“這裡有很多的案卷,要一一把它們錄到電腦裡去,曉得伐?”
得,懂了,打字員。
晁雨琢磨着這工作量也不大:“那您……”
老頭兒手一攤:“我隻會五筆,打字太慢。”
五筆,一個多麼具有年代感的詞彙。
老頭兒又轉回去重新開了局掃雷:“要來的話,明天早上直接來上班。”
晁雨估計今天就算來的是個猴兒,隻要揮舞兩爪能敲鍵盤,也能錄用。
晁雨:“您貴姓?”
老頭兒擺擺手:“沒那麼多講究,叫我九叔就行。”
晁雨又讓晁二柱把她載回去了,最後回頭,看了眼掩沒在一片雞鴨鵝毛和棉絮裡的小辦公室。
這要不是在官網上能查到,她都懷疑是個殺豬盤。
哦不對,有讓一個穿背心的老頭兒來辦殺豬盤的麼?
晁二柱憂心忡忡:“姐,你還真要去啊?”
晁雨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晚上許辰懿要改一PPT,晁雨就順着木安街一路溜達,琢磨着工作的事。
主要她現在裸辭了。被動,很被動。
木安街永遠像被抛在時光深處。青石闆路被一年年的梅雨濡出了青苔,木紋雕花的窗棱透過去望見此去經年。
這條老街上住的大多是上了年紀的人,入了夜,也和這條老街一樣安然沉睡。
隻有街盡頭的小賣部,牽出盞沒有燈罩的、昏黃的燈,耳朵不好的唐爺爺和他總也養不胖的三花貓守在這裡。
哦不對。
路燈下還坐着兩個人。
這是老街裡的老頭們白日聚在一起下棋的所在,下完象棋下圍棋。并且他們還賭錢,嘿哈的響聲震天響。
這時倒是很安靜,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隔着張薄薄木闆畫成的棋盤,正在對陣。
黑的那道是辜嶼。
白的那道,聽到晁雨腳步,回頭看了她眼。
竟是九叔。
晁雨本來想躲,這會兒再躲反倒不好,踱步上前。
晁正聲不喜下棋,所以她對象棋圍棋都沒什麼研究。這會兒隻見辜嶼執黑,九叔執白。
玉石般白皙修長的手指,在路燈下微微泛光,執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上。
棋子發出輕輕“啪”的一聲,正當時,晁雨頭頂一隻小蟲振翅撲向路燈,也發出同樣“啪”的一聲。
“看明白了麼?”辜嶼擡眸,看向她。
辜嶼下棋時跟平時是不一樣的。
更冷氣也更禁欲,周身鋒芒斂起來,反而像藏進雲層的冷月光醞出破空的箭。其實他姿态很放松,眼神甚至帶三分散漫,可你就是知道那黑子一落,出手即是殺招。
因為對面九叔嘶了聲:“小兔崽子,我是個業餘的,你怎麼下死手呢!”
晁雨避開辜嶼視線,垂眸去看棋盤。
背在身後的手,指尖蜷起。
辜嶼這一句,像是在問棋局。也像是在問,兩人之間的某份微妙,她看明白了沒。
九叔擡頭瞥了晁雨一眼:“她當然沒看明白了。”
“這丫頭後來應該沒關注過圍棋吧,畢竟,她連我都沒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