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是獨屬于男人的奧賽德,逃離才是刻進女人身體裡的史詩。”
夜幕漆黑,線路接觸不良的路燈在昏暗逼仄的鴨腸小道旁稀疏的閃爍着。
明天高三全年級要進行第一次統考,别栀子蹲在發廊門口複習。
旁邊的招牌燈夜裡總是通宵的發着亮,鮮豔刺眼的紅/藍/燈光宛如生物書裡的螺旋DNA一樣纏繞轉動。
毛發在高溫下的焦糊味混雜着洗發水發膜帶着塑料感的香氣,從緊閉的發廊裡傳出來,通南縣的夜晚總是這樣又悶熱又潮濕。
在紅藍交接刺眼的招牌燈下看生物書,晦澀難懂的細胞與器官插圖倒是顯得更加詭異又冷森森的。
看不懂。
别栀子皺着眉頭第三遍翻回減數分裂。
高二上到這一章的時候,她正好被小賣部叫過去幫忙清東西了,到現在還沒搞懂這群長得都大差不差的細胞在進行一個怎樣晦澀的活動。
晚風吹動了皺痕頗深的課本,指甲在頁面上刻下一個焦慮的抓痕,書包底部沉沉的下墜壓在她拱起的背脊上,人反而更加燥熱了。
頭頂突然傳來“咔嚓”的一聲,門鎖開了。
随後發廊透明的玻璃門發出了生鏽的“吱啞”,這套綁定在一起的音效她再熟悉不過了。
别栀子蹲在地上擡起頭,頓時兩條沾着水泥的褲腳就貼在了眼前,随後又緊跟着出現了一雙踩着紅色高跟鞋的細腿,腳跟的紅漆斑駁的掉了一半。
這紅高跟還是南頭廠裡的大老闆去年年初前送來的,大概是客人今晚給的小費不少,這雙掉了漆的紅高跟才能從鞋櫃最頂層被拿下來接客。
别栀子收回視線,立馬拾起課本包在懷裡,對着面前的中年男人乖巧的叫了一聲“周叔叔好”。
“喲,栀子放學了啊?”周建國長了個不讨人喜歡的吊三角眼,笑起來肥厚的嘴唇又擠在了一起,算得上慈祥,綠豆大小的眼珠子在别栀子身上轉來轉去。
冷風給别栀子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抱緊手裡的課本,看着宛如沒骨頭一樣妝容濃豔靠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張了張嘴:“媽,我先進去複習了。”
“複什麼習複習,就你讀點那破書能有什麼出息?”女人點燃一根細長的煙塞在嘴裡,一手軟趴趴的搭在周建國的肩膀上,“周叔問你話也回不到?死沒長心眼兒的東西。”
别悅容今天賺得多,人也爽了,吞雲吐霧的,濃妝豔抹的臉上偶爾還能看出一點年輕時傲人的五官。
“放學了。”她隻好回道。
别栀子知道這女人什麼德行,她這輩子最精巧的研究就是鑽研那群男人們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在來往發廊的客人面前放低姿态百依百順,端着一副解語花的小女人姿态,等到人家家裡人來鬧的時候,又搖身一變,成了别人嘴裡罵街的婊子潑婦,别悅容似乎已經對這兩樣身份切換得得心應手了。
這會兒興緻起來人得意洋洋的,對着别栀子頤指氣使一通,想着在女兒面前找回一點虛無缥缈的長輩面子來。
周建國笑呵呵的掃了一眼别栀子折起包在胸口的課本:“你周叔年輕的時候洋文學得那叫一個牛叉,有什麼不懂的盡管來問叔。”
傻缺,看到個字母就以為是洋文。
見她不說話,周建國也不生氣,隻是壓着腦袋逑着一雙細細的眼睛。
下一秒不知道在書面上看到什麼了,頓時後撤一步,驚愕得大呼小叫起來,滑稽得很:“嚯!你們這什麼老師,上課怎麼還教這些東西呢!”
别栀子翻過課本,那是一張受精作用的人體結構圖。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生物書上看到什麼驚世駭俗的大場面了,充滿了指指點點的聒噪。
“男人跟女人不就那檔子事兒嘛。”别悅容看了一眼也咯咯笑道,“一學期交個幾百塊還能學點實用的回來。”
兩人的葷話越說尺度越大,說着說着自己又笑得前俯後仰的,夾雜着刺耳的笑聲,又尖又銳。
别彎栀子隻覺得大晚上發廊門口像是有隻母雞在跟發情的黑蜈蚣決鬥。
“說完了嗎?”别栀子面無表情的開口,“說完我進去了。”
“别栀子,怎麼跟長輩說話呢!”那母雞被挑釁權威瞬間尖叫了起來。
“哎,你跟孩子急什麼?”黑蜈蚣笑着打圓場,他的視線宛如縣城郊外沼澤地附近經常出現的那種蛇一樣,沒有緻命的毒素,但是黏膩潮濕得讓人惡心,“栀子真是越長漂亮啦?今年多大了?”
“十八了。”
算起來今年正好跟你老爹的墳頭一個年紀。
别栀子的确漂亮,她身上是一種完完全全跟這條街乃至于這個小縣城格格不入的氣質,粗略一眼能看出點跟她媽相似的眉眼,以後長開了必然是又濃又豔的長相。
但是她的瞳色偏淡,唇角又有些下壓,骨相天生的就是“薄”,一下子就沖淡了臉上的豔麗感。
“十八好啊!十八好!”
也不知道是好在哪裡,把姓周的把本來就細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條快看不清的縫了,黑漆漆的跟腐爛的地下室一樣令人作嘔。
“和你媽年輕的時候越來越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