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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從晚飯點開始,就進入了一天正式營業的環節,來往的人流都開始多了起來。
就連小巷子裡擺攤算命的面前都圍了不少的人。
滾燙的紅光像是極緻的焰火熏過天際的那條線,逐漸由那十幾分鐘燃起來的火舌,燒成了一片又一片泛着焦黑的廢墟,再隐沒到夜色裡。
黑與黑之間是連在一起密不可分的,偶爾才有一點微光落在其間,顯得格外刺眼。
“大師,沒生意啊?”别栀子蹲在無人問津的八卦攤面前,看了眼那瓶雷打不動的金銀花茶。
大師神在在的搖了搖頭:“緣分,看緣分。”
别栀子一路走過來,巷子裡有七竅流血面無表情搖着鈴铛的神婆,有紮着小辮身邊挂着林正英的道士,像周發财這樣光蹲在地上,等一個入室搶劫的顧客,的确是沒什麼市場競争力。
“女士,我們就很有緣分。”周發财擠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摘下墨鏡,底下是一雙灰蒙蒙的眼珠子,“上次的事情考慮得怎麼樣了?要不要來我們公司出道啊?”
他還不死心呢。
“你當騙子比你當經紀人要有前途。”别栀子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
“是嗎,我老闆也這麼說。”周發财欣然笑了笑,“有空的話,帶你去我們在A市的總部看看,你會愛上那裡的。”
那年别栀子十八歲,見過最豪華的地方,還是通南縣十字路新開的一家西餐廳。
她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卻突然被周發财捏住了指骨。
他仰着臉,從别栀子的臉一直掃到了掌心,灰蒙蒙的眼珠子像是峽谷裡罩着的一團濃霧:“你面相很薄,命裡緣淺。家裡沒什麼親人吧,線斷斷續續的,不順遂。眉弓平,上限大概是不差的。”
周發财這一通雲裡霧裡的,别栀子别的沒聽懂,那句面相很薄聽得仔仔細細的,琢磨了會:“你的意思是說我看起來很刻薄?”
“你把看起來去掉,就對了。”周發财點了點頭,自顧自道,“面部線條柔和,但是眼尾又尖又挑,說好聽點是人聰慧,不好聽就是心眼子有點多、不真誠,你自己挑着聽。濃眉淺眸,愛鑽牛角尖、一根筋——看你年紀小,長大了大概率會有點乳腺增生。唇溝深,嘴角卻是下落的走向,平日裡估計是個笑不達底的。”
他頓了一下,總結陳詞:“意思就是,你這人很裝。”
别栀子饒是早就練就了一副波瀾不驚的臉,這時候也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沉默半晌:“……難怪你沒顧客。”
她不是沒聽過刺耳的話,大多都是些問候祖宗帶爹帶媽的,别栀子都快免疫了。
隻是這個混血串串頂着一張說實話的國際臉,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種穿透你這個人千辛萬苦捏出來的一個皮,直擊底下不堪入目的靈魂的感覺,讓人不适。
“沒辦法。”周發财不以為恥的聳了聳肩,“忠言逆耳,現在的人都不愛聽。”
“那你少說。”
她也不愛聽。
暮色暗得差不多了。
别栀子得走了,動身往拳館去。
臨走前一個不小心,踢翻了周發财擺在太極八卦陣旁邊的金銀花茶。
沒喝幾口的茶水潑在水泥地上,深深的一片。
周大師揪着并不存在的胡子,欣慰的感慨:“真沒算錯。”
這還是别栀子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見識十字路的夜生活。
書上那句“聲色犬馬”,就應該被死死的釘在這條街道上。
整個通南縣最為繁華的街道,好像到了晚上就突然活過來了一樣,誇張的扭曲着血盆大口,恐吓着像别栀子這樣沒有入場券的、格格不入的行人。
别栀子在拳館前面停下了腳步。
她沒見過晚上的拳館,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跟白天冷冷清清的樣子比起來簡直是兩個世界,極具割裂感。
擂台上時不時傳來兩聲憤怒的嘶吼,拳擊手套砸向堅實的皮肉,聲聲作響。
迷蒙的夜色能夠最大限度的放大人的情緒。
周圍的觀衆瞪大雙眼,凸起的眼球死死的黏着擂台上移動的身影,身上熱氣騰騰的蒸汽化成汗水,扯着嗓子吼着,恨不得跳上去一起浴血奮戰。
興奮的感官被調動起來,多巴胺成了情緒的宣洩劑,不要錢的在體内生産。
喧鬧到了極緻。
“喲,又來一個。”
别栀子顯然與這裡格格不入的很,再加上那張惹眼的臉,剛進來就被注意到了。
“今天來這兒的姑娘還真是不少啊。”另外一個熟客啧啧稱奇,“看着像個學生妹。”
“四哥的場,哪隻有姑娘多,沒看到二樓包間都被訂滿了。”
有的大老闆,為了給陳涉面子,就算是人不來,也得花大錢訂幾個包間。
“小妹妹,來看帥哥啊?”高調的一聲,引起一連串的哄堂大笑。
别栀子沒理會。
她跟着人流走了兩步,這才看清擂台上的身影。
——陳涉是個不要命的。
這句話超過了别栀子腦海裡對他的一切印象,全方位覆蓋渲染了陳涉這一整個人。
大大小小的血淋淋的口子,巴掌大的玻璃片。
台上矯健又蠻橫的拳法,繃緊了淌着汗的肌肉。
兩個畫面在腦海中死死的交織在一起,在此刻極具沖擊力。
有的人就好像天生自帶一點野外撕扯的猛獸的意志,光就靠着一股原始又野性的咬合力,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