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好像看到别悅容從樓頂上掉下來了。
别栀子的瞳孔驚愕的收縮着,她木然的僵着身子,視線随着那道墜落的肉/體落到了炸開了花的水泥地上。
人群的尖叫聲和警笛聲逐漸空茫了起來,快要把頭骨都掀翻的嘈雜音浪,埋進了銳利的耳鳴裡。
下一秒,一個手掌覆了上來。
别栀子跌進了一身煙草氣的堅硬的胸膛裡,這人心髒跳得很快,氣喘籲籲的。
他跑過來的嗎?
有人從樓頂跳下來了……
他怎麼在這裡?
那個人好像是别悅容……
他為什麼要遮住我的眼睛?
因為地上那句碎裂得不成人形的肉塊,是她親媽……
思緒像是一個溺水的人,不斷在深海裡撲騰,偶爾浮起來吸兩口氧氣,偶爾又死死的沉入烏黑的海洋裡。
那是一種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亂七八糟。
别栀子的視線被粗糙的手掌阻斷了,所以耳邊的轟鳴聲反而更加清晰,不斷在耳骨深處炸裂開來。
跳動的心跳像是彙聚成了一條直線,大段大段的窒息感撲面而來。
别栀子用力扯開覆蓋在她眼睛上的手掌,穿過人群看到了别悅容死不瞑目的那顆頭顱,正好對着這個方向。
别悅容大概是太憤恨了。
那張扭曲的臉好像在告訴她。
——栀子,你這一生,注定也不得善終。
“别栀子!别栀子!”陳涉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
他一把拽過别栀子的身子,強迫她背對着那邊,輕聲道:“别看,栀子,别往那邊看。”
“陳涉。”别栀子仰頭看着他,“那是别悅容嗎?”
陳涉沒回答。
他的緘默不言本身就是答案。
“是不是因為我跑了?”别栀子有些迷茫的擡起頭,她不知道該問誰,也不知道該向尋求答案,更不知道她問出口了又是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回答,“是不是我的恨表現得太明顯了?”
“我沒想過……從來沒想過讓她去死,她為什麼要跳樓?”别栀子實在是不理解。
“不是你的錯,别栀子,你看着我,跟你沒關系!”陳涉捧着她的臉,輕聲說,“知道嗎,不是你的錯,警察會調查的,不是你的原因。”
“如果我沒跑……我沒拿瓶子砸破那個男人的頭,或者我沒把對她的恨表現的那麼明顯,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我是讨厭她,我從來沒給過她笑臉,那天她說我是她的一切,我從來沒信過……”
别栀子突然有種現實與虛幻難以分割的感覺,她一下子竟然想不起來别悅容說沒說過這句話,一句話卡在嗓子裡,吐不出來,腦子昏昏沉沉的麻木了半晌。
警笛聲從耳邊穿過。
最後别栀子才恍若驚夢一般擡頭,喃喃道:“陳涉,我怎麼沒有媽媽了?”
淚珠無意識的從她不願意閉上的眼眶上翻滾了下來,剩下兩道透明的水迹。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别栀子。”陳涉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的心猛的跳動,隻能把被栀子抱在懷裡,一個勁的重複,“不是你的錯,沒關系的,沒事的,我還在這。”
别栀子知道,别悅容這個女人一向很難纏。
她就像是在泥濘地裡往上拼命攀爬的有毒植物,一邊腐爛一邊生長。
這裡大多都是她這樣的人,靠着一層層潑辣到别人不敢輕易招惹的厚臉皮,惡劣的、肆意的,悲哀又頑強的活着。
别栀子拼了命的逃出這個宿命論的怪圈,她死也不願意成為這樣的人。
所以别栀子甚至想好了,以後長大了,大不了給别悅容一筆錢自生自滅。
别栀子是個刻薄的人,她承認周發财這點确實戳到心窩子裡了,這個從小凝結了她最讨厭的所有特質的女人,是生是死她再也不會過問。
那時,她從來沒有想過,那麼不甘心靠着一張臉自命不凡的人,會從那樣高的地方落下來。
粉身碎骨又面目全非。
從警局出來的時候,太陽早就落下山了,夜晚一股涼風吹得人雞皮疙瘩都升起來了,陰森森的寒意。
機車刺眼的大燈對着别栀子的臉閃了閃,她剛走近,熟悉的身份證就在空中輕飄飄的劃過一個弧度,手忙腳亂的落在别栀子的懷裡。
她進警局一下午,一滴眼淚都沒掉,配合警察做筆錄的時候口齒流利條理清晰,冷靜極了。
這會兒從眼前吹過,别栀子的視線落在了陳涉身上。
他沒什麼表情的靠在機車旁邊抽煙,看上去比那些個神色憐憫語氣又溫和得不行的警察姐姐們要無情多了,不知道是不是風長了刺的緣故,别栀子的眼睛刹那間紅了一圈。
她本來就生得瓷白,這會哭起來的泛紅自眼眶四散開來,是一種從毛細血管裡透出來的紅,淡淡的覆蓋到了眼皮、鼻尖、臉頰。
别栀子偏偏又死命的咬住嘴唇,像是不甘願充盈了眼眶的淚珠那麼輕易的流出來一樣,犟得要命。
陳涉盯了一會,把挂在機車把手上的頭盔摘了下來,扣在了她的頭上。
那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從頭盔下面滴出來的淚水,卻混雜着點點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