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漸漸小了。
這邊雖然不在泥石流的災區之内,但也多多少少的受了些影響。
周圍的山路宛如一塊塊撕裂的拼圖,碎石子時不時的把橡膠輪胎給頂起來。
雪不下了,風卻變大了。
像是人的吼聲。
别栀子頭靠在窗戶玻璃上,不知道是山路颠的還是口袋裡的手機震的,頭暈的想吐。
一邊閉目修神,一邊在心底歎氣。
被丢在角落裡的老闆才蹿到她的眼面前來一蹦三尺高。
周發财這會兒估計在攝影棚大發雷霆,想起那混血冷臉前模特現欠債經紀人一臉暴怒的樣子,别栀子就覺得有點牙疼。
轟鳴的引擎聲驟然蓋過大巴颠石頭颠出來的響動,驚呼聲此起彼伏。
吵得厲害。
别栀子閉眼,懶得理會。
引擎聲卻越來越近,近得像是貼着耳朵在響。
她皺眉,慢慢的睜開眼睛。
一輛熟悉的黑武士越野,沾滿了泥土的輪胎和車身穩穩的跟在大巴後面。
越野的車窗是單向玻璃,從外面壓根看不清裡頭的人。
但别栀子認得那輛車。
後邊輪胎上顯眼的白印記還是她踹的。
她站了起來,頭近乎貼在車窗上。
“哎!那小姑娘,别站起來,危險!”司機粗着嗓子提醒了一聲。
大巴裡小孩子的打鬧聲、大人們的争執聲、風聲、引擎聲……
但别栀子回想起那一天,總是覺得這段時間是相當死寂又無聲的。
隻有一輛疾馳的車影,透過玻璃窗戶映射在她的眼睛裡。
這輛大巴離高鐵很遠,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别栀子卻第一次覺得它走得這麼快。
深山逐漸被削平,不遠處高樓林立。
過了前面那個拐角,就是筆直又寬敞的柏油大路,她就要走出深山包裹住的那個小小的縣城了,她就要回到她光鮮亮麗的校園裡,安安穩穩的念書、工作。
這條柏油大路就像是一個分割線,精準的割開了别栀子過往殘酷、艱難又黯淡的日子,隔絕了城市與西郊山上的暴雪和泥石流,也蒙住了她那段滋味不明的歲月。
雪徹底停了。
天光乍亮。
别栀子轉回頭,視線不再追着那輛熟悉的越野。
她坐在位置上,跟着大巴車一起筆直的往前走。
窗外的風景急速在餘光邊閃過。
黑色越野卻驟然停在了拐角處。
車影随着大巴的前進,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就在它快要徹底消失的那一刹那,緊閉的車窗搖了下來。
那是一隻傷痕累累的手,指尖夾着煙,随意的揮了揮。
細密的煙霧彙成了一根曲折又層疊的白線,消散在雲層散開的藍天下。
别栀子錯過了那個隐晦又壓抑的道别,
卻好似有感應一般,突然擡起手摸了摸臉上一大片的濕潤。
通南縣下了一個月的雪,終于停了。
有人帶來了晴天。
那也是他們見過的最後一面。
時過境遷,隻剩下模模糊糊黑色的影子留在了那片别栀子人生中最安靜又短暫的歲月裡。
所有的憤怒、悲傷、痛苦、喜悅……
五味雜陳的揉在了一起,最後隻在石碑上刻下了淡淡的遺憾的氣息。
對于那年的别栀子來說,人生就是一段又一段的無疾而終。
高三稚嫩的夏天,和十幾二十年比起來,其實也不過隻是一場短暫偏離巷道了的番外,那些驚心動魄又刻骨銘心的東西,總有一天會被全新的靈魂吞噬掉。
可惜那個時候大家都還太年輕,又過分倔強,憤世嫉俗的臭脾氣實在容不下另一個靈魂的磨合。
漫長歲月過後,除了記得血肉模糊的愛過一場,吵了無數次喉破嗓子的架,在對方心裡留下了不怎麼體面的形象,再回過頭來,其實也隻剩這些了。
但幸好還剩這些。
等當那股風又吹過指尖的時候,這種看似無關痛癢又固執的遺憾,要比那些記不起來或者說刻意忘記的愛恨,長久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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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A市來說,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天氣。
電視機還開着,客廳裡卻一個人都沒有。
“這麼熱的天氣,你裹着那麼厚的被子幹嘛?”
周發财毫不客氣的推門而入,一把掀開緊閉着的窗簾,刺眼的陽光驟然火辣辣的撲了進來。
床上睡姿四仰八叉的女人淺淺的動了動眼皮。
“别裝。”周發财抱胸居高臨下的站在床邊,一語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