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一年四季最不缺的就是日照,這裡的太陽明媚得仿佛要驅散一切陰霾才好。
瘦了。
也高了一點。
陳涉默不作聲的盯着别栀子的背影,削薄又挺立的身形和五年前那個記憶中稚嫩的人重合在一起,他甚至不敢認。
真是夠狠心的。
剛見面就給他送上這麼一份大禮。
陳涉想。
手裡的煙頭狠狠的摁在掌心,炙熱的刺痛才緩解掉一點心髒帶來的抽痛感,面上卻看不清楚絲毫情緒。
領隊的事情,喬寺還是不太能夠拍闆,不過好在能拍闆的人今天晚上就趕回來了——他親哥,也是這個車隊的老闆,喬奪。
喬奪跟喬寺完全是兩個類型,他更像是具有藏族血統的人,粗狂又俊朗,一身被風沙和雪暴曆練過的氣質特别突出。
他雖然說是在平原讀過幾年書,骨子裡卻還是流淌着直爽的血脈,不會拐彎抹角,盯着别栀子半天,都快把她盯出雞皮疙瘩了,才來了一句毛骨悚然的:“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喬寺連忙用手肘捅了一下他哥的肩膀:“人家大明星,能不眼熟嗎?”
“你懂屁。”
喬奪不關注娛樂圈,他對别栀子的眼熟,不是那種挂在海報上華麗漂亮的眼熟,而是一種泛黃的記憶和模糊的歲月堆砌起來的畫面感。
不過喬奪沒有再說話,隻是把眼神虛虛的掃過另一邊坐在椅子上逗貓的陳涉身上,若有所思。
“你老同學的哥哥人還挺拽的,”徐子駱感歎道,“真高冷啊!”
别栀子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聞言随口應了一聲。
“怎麼了?”徐子駱看她臉色蒼白,皺眉,“高反了?”
“閉嘴,少說兩句,”别栀子歎口氣,“頭疼。”
“那不就是高反,”徐子駱小聲嘟囔,遞了一瓶葡萄糖口服液在她手裡,“補充點糖分會好點。”
别栀子像是腦子裡安了一個推土機一樣,炸得轟隆作響,把口服液随手塞進了口袋裡。
晚上屋子真正的主人終于回來了,喬寺的阿媽是個非常慈善的老奶奶,藏紅色的布巾裹在頭頂,小麥色的肌膚上劃過歲月的褶皺,看起來像是什麼十分古老而神秘的紋路一樣,和這片土地一樣的深沉。
阿媽沒接受過雙語教育,不太會講漢語,别栀子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是能夠輕易的感覺得到她拉過她手背時的溫度和眯起眼睛的笑意與喜愛。
院子裡很少這麼熱鬧過了,藏族人是喜歡熱鬧的。
一大鍋大鍋的牛羊肉承上來,煙火氣十足。
陳涉在廚房幫忙打下手,别栀子一行人就坐在長條的木椅子上跟喬寺阿媽聊聊天。
熱鬧,跟她沒什麼關系的熱鬧,
但是很吵。
特别是旁邊程倩扒着徐子駱揚聲大笑的時候,兩個人刺耳的笑聲就跟在耳膜邊上傳出來的一樣。
她有點煩了。
别栀子不是個情緒愛上臉的人,所以她也隻是撐着下巴,偶爾有人cue到她的時候,别栀子會對着鏡頭十分營業性的勾起一個唇角。
“我說,你十分鐘往那邊看了四次。”喬奪抱胸打量着陳涉,意味不明道,“再看下去都露餡了。”
陳涉冷臉:“放屁,我有什麼好露餡的?”
“……”喬奪頓了一下,表情更奇怪了,“我說的是你手底下的牛肉包子。”
力道再大點,皮都戳破了。
“……”
“那小娃娃,我要是沒記錯,是你錢包裡頭夾着的那張照片裡的吧?”
他之前就覺得眼熟了,這會看到陳涉的不對勁,才想起來是怎麼個事兒。
喬奪記得有年他們倆在外邊剛下團,收到無人區的救援信号,那年兩個人都年輕,誰也不比誰好到哪去,人沒救到,自己遇到沙塵暴,在無人區裡差點走不出來了。
一輛空蕩蕩的車,兩個人,一桶1L的水。
在無人區荒野饑腸辘辘的失聯了整整三天三夜。
兩個人高馬大的漢子鎖着門,慘白着臉虛弱的坐在車裡一言不發,窗外是整個西藏一年裡最美的一道銀河,斑斓的色彩幾乎照亮了半片夜空,但兩人誰都沒膽子下車去欣賞。
誰也不知道周圍有多少野狼鬣狗,靜悄悄的蹲着這兩個走投無路的獵物。
一場罕見的流星雨劃過夜空。
喬奪第一次看見陳涉把錢夾裡的反着放的照片抽出來。
可能那會兒陳涉也估摸着兩人都活不了,也不在乎喬奪看到了還得花功夫去滅口什麼的。
三天三夜沒吃飯沒找着路,恍恍惚惚早就神經衰弱了,但是那張照片還是讓喬奪垂死病中驚坐起的一瞬。
那張照片裡竟然是一個女人,照片甚至是泛黃的,可見當時用的就不是什麼好相紙。
陳涉從來沒有提起過他的過去,偶爾逢年過節可能有幾個從南方來的朋友找他喝酒,也是寥寥幾句的都在酒裡。
這是喬奪第一次看見他眼底的那抹很難用語言形容的情緒。
是愛嗎?可是看起來也像恨。
複雜極了,喬奪看不懂那玩意兒,隻記得陳涉蒼白着臉靠在玻璃窗上,握着照片安靜的閉上眼睛,竟然能夠看出來一點令人心驚的虔誠在裡面。
喬奪真是想不到,
像他這種刻薄又脾氣臭的人,難道不是隻會站在旁邊冷眼嘲笑别人許願行為太幼稚了嗎?
怎麼會死到臨頭,卻握着另一個人的照片,那樣的虔誠又溫和的祈禱。
有那麼一瞬間,喬奪甚至以為他祈禱的都不是讓他們這兩個倒黴蛋活着走出無人區,而隻是替照片裡的人簡單的祈了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