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欲曉,薄霧冥冥。
雍州城的城門初開,街上人頭攢動,商販叫賣聲此起彼伏。
聲音随着人群,漸漸消失在巷尾的茶館。
巷尾一間茶館,熱熱鬧鬧人聲鼎沸。來往通商,皆在此處落腳。
一人衣衫褴褛,蓬首垢面,身穿粗布麻衣,肩披短襟小褂,腳蹬破爛長靴,貼着門縫跨步進來。
小二見來人的這副模樣,斜着眼睛,甩起抹布揮人,“去去去,哪裡來的叫花子。”
那人不說話,徑直走到最近的一條案桌上,“嗒”地從肩上取下自己的包裹,在被推搡出門之前,掏出幾兩碎銀,砸在跑堂的懷裡。
小二眼睛中淬出亮白的光,他褪去厭棄,臉上擠出一個谄媚的微笑,“這位客官,您要什麼呀?”
許應壓着嗓子,輕聲道:“君山銀針。”
小二點頭哈腰,應承着。還沒走幾步,一雙滿是傷疤的手便拽住了他。
“您還有什麼吩咐?”小二扭頭,問道。
“此處離雍州城城門還有多遠?”
“約莫着還有二十多裡地。”小二邊說邊從腰間解下系着的抹布,附身把面前的桌子擦得锃光瓦亮。
桌子上映出一張秀氣的臉。
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劍眉入鬓。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在那張瘦窄的面頰上相得益彰。
小二此刻才看清來人的面目,心中不由得一驚。
這人穿着不堪入目,長得卻是如此标志,怕是哪戶富貴人家落難的公子。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問道:“公子可是要出城?”
許應薄唇輕抿,點了點頭。
“如今出城,怕是不好吧。”小二自顧自地說道。
許應眼皮輕擡,問道:“何以見得?”
“翻過雍州城後的這座山,便是出了大昌的地盤。你若是在城内,自是有我們宋将軍護你周全,”小二疊了疊抹布,别回腰間,“若是出了城,何時變為鞑靼人刀下亡魂,也未可知。”
浮玉山高聳挺拔,山頂積雪終年不化,橫亘在大昌與鞑靼之間,以一己之力将雍州牢牢鎖在大昌的北境。
鞑靼人以遊牧為生,若是冬日嚴寒,便常常縱馬而來,燒殺搶掠。近年來,鞑靼新任可汗勵精圖治,往往出其不意,便小規模侵擾,兩國關系愈發緊張。
許應要的就是這個愈發緊張。
水汽升騰,杯盞中的湯色橙黃明亮,肥厚鮮豔的茶葉在滾燙的水中上下翻飛。她的手摩挲着杯子,似是感受不到驚人的熱意。
忽有台前驚堂木一聲巨響,許應的思緒如退潮般回攏。
說書先生捋了捋胡須,老神在在地開了口。
桌上的包裹悉悉簌簌,一隻白鵝探出腦袋,輕輕地蹭了蹭許應的袖口。
雍州地處偏遠,并不富裕,茶館建的小巧,說書先生上了歲數,聲音低啞,雖中氣十足,卻傳不過這方寸之地。
許應脊背挺直,素手輕撫鵝絨,抱着大鵝坐在最後。
她不聽也知道,這說的必然是如今的周尊失竊一事。
一切的一切還要從十年前講起。
那年明德帝初登大寶,大将軍趙承三擊鞑靼,收複失地,血洗百年恥辱。
同年六月,中州出土了一鼎青銅器,造型渾厚,工藝精美。方口圓體,四角刻有浮獸面紋,栩栩如生。
大昌地大物博,文明璀璨。這般形制的青銅器,實在也算不上什麼稀罕物。
起初皇帝本人也并不在意,可看到周尊的那一刻起,便将其視為國寶,迎入天子廟堂供奉。
原因無他。
僅“宅茲中國”四字銘文,便足以讓天下所有青銅器件黯然失色。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周天子問鼎中原。
以青銅之名,印證王朝命脈,已有千年曆史。
明德帝得了這樣一尊青銅器,龍顔大悅,想來是上天垂憐,贊揚他的聖心德政。
然而十年過去,周尊受潮生鏽,漸漸失去了往日熠熠生輝的光彩。
皇帝為彰顯大國氣派,天子氣象,特招文思閣首席修複。
可皇帝沒想到,自己選出的天之驕子,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賣國賊。
世人本以為青銅器光芒即将重現天日,可誰知宮中一場大火,首席和周尊,竟在熊熊火光中,不翼而飛。
這還了得。
文思閣頂級修複師,不要前程,不要性命,偷走國寶,意欲何為?
全國戒嚴,銅礦緊鎖。皇帝下令,勢必将這蟄伏多年的賣國賊捉拿歸案。
此刻,這賣國賊正在台下悠然自得的坐着,仿佛一切的一切與她毫無幹系。
許應二指收緊,捏起杯壁,茶水盡數送入白鵝棕黃色的喙中。
白鵝褐色的虹膜在她眼前閃了閃。
“你如今感覺如何?”許應拿起另一隻杯子,一飲而盡,問道。
白鵝瘦小,在許應懷中掙紮了幾下,認命般地開了口:“好多了。”
許應,一個文物修複與保護專業的大學生,偶然買到一幅古畫,在揭畫心時,意外穿越到畫中世界,成為人人喊打的賣國賊。
她醒來時人在山間,手中抱着一隻會說話的白鵝。
系統為救許應一命,生生撕開畫中空間,靈力盡散,虛弱無比,隻得附于鵝身。
這一路上,許應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終于又聽到了系統開口。
“聽小二的話,雍州是最後一道關卡,趁官兵還未趕到,咱們今日便可出城。”許應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催促道。
“不急。”白鵝揮揮翅膀,按住了即将起身的許應。
疼痛自心口襲來,蔓延至全身,許應眼前金光乍現。她一手扶額,另一隻手支撐着,才勉強沒有從凳子上落下去。
鬓角沾染了汗水,發絲胡亂地糾纏在一起,許應便以這樣的姿态,足足疼了一刻。
白鵝從她懷中掙脫,爬上桌子,輕輕揉了揉她的太陽穴。“我知你學藝不精,如今給你導入了國标系統,咱們争取早日翻案。”
許應回過神來,轉了轉眼睛,在腦中搜索了一番,問道:“那為何是書畫修複?”
白鵝低着頭,用喙掀開包裹的一角,“别的你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