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尋到縫隙,鑽了進去,沉悶的聲音傳來,“你現在若是會修青銅器,咱們不是上趕着找死嗎?”
茶館中吵吵嚷嚷,隻聽台上驚堂木又是一響,老先生顫顫悠悠的聲音起落,“不知這狗賊許應如今跑到哪裡去了?”
台下義憤填膺,群情激憤。
“若是讓我逮到這賊人,定讓她不得好死!”
“無情無義,賣國求榮,死有餘辜!”
許應喝盡了最後一口茶,甘甜的味道灌滿了口腔,她的嘴角輕輕勾起,在衆人的聲聲讨打中,雲淡風輕地離開了。
隻要出了這雍州城的大門,天涯海角,定有容身之處。
一個時辰後,城門外,護城河。
白鵝出水,甩着身子問道:“你可想好要去哪兒了?”
“沒。”許應擦了擦身上的水珠,道。
白鵝側過身子,急道:“那便是無路可逃?”
“此言差矣,我們那有一句話,條條大路通羅馬。”許應笑道,“無路可逃,那就以天地為家。”
許應坐在河邊,攬過白鵝的脖子,道:“你不必擔心,你既救了我性命,我便不會棄你于不顧。況且我有手有腳,尋個營生的活計,養活你我不成問題。”
二人正說着話,忽然林間有鳥雀飛過,聲過留痕。簌簌的風在許應寬大的衣衫中橫沖直撞。
“跑!”白鵝叼着許應的手腕,大呵一聲。
風砸在許應的臉上,許應眦目遠望,四名彪形大漢駕着烈馬,手中拿着長刀,從林間俯沖而下。
四人身形高大,眼窩深陷,絡腮胡連到鬓角,許應就是再遲鈍,也料到他們不是大昌人。
許應抱緊懷中白鵝,撩起衣擺,朝着反方向狂奔。
她為了女扮男裝,找的衣服很不合身,如今跑起來,有些吃力,不一會兒便被人追上。
許應俯下身子喘着粗氣,肩膀一抖一抖的,被四人合圍在中央,動彈不得。
刺骨的涼意抵上她的下巴。
是一柄銀環刀。
她被迫擡頭,仰視着男人。
男人開口,蹩腳的口音更證實了他外族人的身份,“把東西放哪了?”
許應問道:“什麼東西?”
“綠色的,銅,大酒杯。”其他三個人連說帶比劃,許應明白了。
他們也在找周尊。
且不說許應如今不知周尊的下落,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将大昌的國寶拱手送出。
她還指望着找到周尊為自己正名,堂堂正正活于世間。
許應緊緊抿着雙唇,在刀沒入自己脖頸的前一刻,出了聲。
“我知道。”
男人頓了頓,撤下了力氣。許應四兩撥千斤地把刀推了出去,然後蹲下,在自己的包裹裡翻找。
四人目中皆是疑惑。
她将包裹中的東西鋪陳開來,花花綠綠一大堆,赭石,雌黃,花青石,銅礦石,外加各類型号的刷子共二十把。
她故意曲解他們的意思,拿起一塊綠銅礦石,舉到頭頂。
如今全國銅礦緊鎖,市面上流通的銅錢皆被戶部收回,換成了等價的銀票。銅價水漲船高。
刀背擊中許應的手腕,礦石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一圈。
陰影籠罩着許應的頭頂,她感受着來自男人的怒意。
許應屏住呼吸,攥緊自己的袖子,待人靠近,找準時機,用力揮手。
各類礦石砸向馬頭,馬匹受驚,嘶啞着啼鳴,四條腿打着彎地在草地上亂蹬,掀起一陣塵土。
她身形瘦小,一個欠身,拉起白鵝,從作亂的馬匹間隙中竄出。
許應一時着急,當下方寸大亂,竟又是退到了河邊。
四人都是馴馬好手,稍作安撫,掉轉馬頭,很快追上。
河面寬廣無際,河中冰塊尚未消解,随着波濤在水面中翻滾。
阻隔了她的退路。
領頭的人翻身下馬,手臂粗壯,握着一把銀環刀,如巍峨小山般,朝許應走來。
銀環相擊作響,似是奪命之音,将許應逼得退無可退。
她跌坐在地上,手指緊緊地抓着岸邊濕軟的泥土。
男人舉起雙臂,帶起的風刮過許應的耳畔。
許應感到自己的發絲被斬下。
她緊閉雙眼,等待着死亡的到來。
然而銳利冰冷的刀刃并沒有如想象般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溫熱的液體。
她蓦然睜開雙眼,男人扭曲着五官,滾燙的鮮血自喉管噴而出。
此時正值三月春,嫩草剛出新芽,上面沾滿了血珠,在風中瑟縮着。
豔麗詭異。
眼前畫面的沖擊力太強。
許應愣住了。
活生生的人被一劍穿喉,銀環刀叮鈴落地。
剛才還來勢洶洶的男人,此刻卸下了渾身的力氣。雙膝一軟,身體緩緩朝許應的方向落下。
直到屍體頸間的長劍抵至她的肩膀,她才在痛楚中回過神。
天邊的雲彩舒卷開來,陽光透過雲間縫隙,灑下窄窄的一寸金邊,映得她睜不開眼睛。
“在我這裡作亂,我看你們是在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