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許應心中納罕,不知這人為何提出這等要求,臉上急出一層薄汗。
燭火幽深明淨,點亮宋琢玉的一雙清瞳。暗色之中,男人身上的銀絲蓮紋閃着幽幽的光。
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宋琢玉低聲道:“你聽不懂?”
雍州偏遠,官員在此無任何油水可撈,鞑靼偷襲不斷,邊境很不安甯。
原雍州刺史年年上疏,一時言自己年事已高不堪擔此重任,一時言自己拳拳之心天地可鑒。今年皇帝終于不堪其擾,将他調離了這蠻荒之地。
衣食父母尚且如此,可見雍州留不住人。
如今這般光景,來雍州的人隻會少不會多,眼前這個許劍知,多半懷有不軌之心。
宋琢玉心知,眼前這人十句話裡不見得有一句真的,隻一門心思留在雍州,不是是何用意。
火舌吐息,灼燒了許應的半邊身子,宋琢玉透着火光,打量着她。
“懂的懂的。”許應捏着自己的一角,識趣地說道。
這可如何是好?仗着自己衣袍寬大,身量纖細看不出來,許應才敢在他面前晃悠。倘若外衣一脫,躺到了一張床上,那再不用管看不看得清了,是男是女一眼便知。
許應緩緩後退,心裡七上八下,“撲通”一聲竟是又跪下了。
“将軍,您金尊玉貴,又救了我一命,我報答都來不及”許應言辭懇切地說:“怎能讓您纡尊降貴與我同寝呢?”
說罷,許應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接着不管不顧地走向床邊,從左到右卷起鋪蓋,往身後一抗,轉身鋪在門口。
還不等宋琢玉開口,許應便道:“将軍,您戰功赫赫,若是半夜有人來尋仇,一進門我就給他絆倒。”
“好讓您趕緊逃生。”她語氣嚴肅,不容置喙。
“你若想報答我,安生些便好。”宋琢玉十三歲便入了軍營,還從未有人這般和他講過話。
許應越是抗拒,他便越覺得許應可疑。
可這些也隻是他的懷疑。無從考證。
“往後有話直說,不必下跪。”他從櫃子裡拿了一床被子,雙指一彈,運起風熄滅了燭光。
黑暗中困意緩緩襲來,許應在溫暖的皂角香中,睡足了她來這個世界的第一場好覺。
......
“将軍!将軍!”清脆悅耳的聲音穿透整個院子。
“誰呀?大早上的擾人清夢。”許應一覺還沒睡醒,頭往被子裡埋了埋,咕哝道。
“咣啷”一聲,門闆被人推開。早春的風裹挾着料峭的濕冷,簌簌灌入,貼着許應的臉龐,從縫隙間鑽進她的被子裡。
許應被冷得一激靈,被子一掀,正欲起床大展拳腳,“都古代人了,能不能講點禮數?”
少年的動作戛然而止。
許應睡眼惺忪,起床氣還未發作,就聽見賀長齡驚呼:“你是何人?為何睡在将軍的床上?”
這一聲又把許應從夢中拉回了現實。
許應低頭,繡花軟枕,描銀刻金,身前的錦被光滑舒适,在明麗的春色下泛着柔光。
自己鸠占鵲巢安安穩穩地睡在人家的床上,地上哪裡還有鋪蓋卷的影子?
許應撐開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衣物完好,這才放下一顆心。
她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皺,一改剛才的頹喪,對着賀長齡謙和地行了一禮。
“在下許劍知。”
賀長齡這人一驚一乍,許應不了解他與宋琢玉的親疏關系,便模棱兩可地答道:“我本來是不在這的,為何睡到你家将軍床上,你可要去問他,别來問我。”
“你就是許劍知?你是将軍什麼人?”賀長齡的喜怒哀樂都擺在臉上,他此刻甚是驚訝地問道。
宋琢玉在軍營時常與将士們同吃同住,一門心思撲在政務上。他年逾二十卻未曾娶親,常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想巴結他,把些小倌舞女送到他床上。
将軍昨日才提了楊家的女兒,又要自己去查許劍知這人,難不成是這小倌纏着将軍了?
“非要說的話,是傭人吧。”許應道。
“扯謊也扯個像樣的,将軍怎麼可能用得起傭人?”賀長齡撥了撥手上的佛珠,笑着拆穿了許應。
許應還想辯駁幾句,被清冷的聲音截胡打斷。
“長齡,過來。”宋琢玉的站在門前,眼眸中劃過冷意。
屋内寂靜,落針可聞,賀長齡頓覺不妙,道:“末将多言,還請将軍責罰。”
宋琢玉是從一品武官外職,每年奉銀少說也有白銀千兩,遠窮不到這種程度。
雍州荒涼,無人願來。
宋琢玉擁兵十萬,近年來功高震主,皇帝本就有意打壓,戶部得了授意,軍饷更是層層盤剝。
周尊一事也好巧不巧趕在這個節骨眼出,皇帝順手收了全國銅礦斂财,繼而廣印銀票。
數額大得花不出去,一萬兩拿在手裡不過是廢紙一張。
宋琢玉沒理會他,站在門口欠身錯開。
賀長齡知道宋琢玉心思深重,越是沉默越是在意。他惱恨自己說錯了話,心頭負擔如有千鈞。
“這位便是楊止歌,城北楊家的。”
鵝黃色的半截袖口露出,宋琢玉身後探出一雙怯生生的眼睛。
楊止歌休息了一晚,面色較昨日紅潤了不少,隻是哭過一場,眼睛還腫得如核桃一般。
賀長齡對着年紀相仿的女孩,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楊小姐,我是賀長齡。聽聞令慈身體抱恙,咱們速速上路莫要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