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中一抹夕陽殘照,在青石闆上鋪陳開來,層層疊疊,翻滾着熱浪。
“這位小公子救了我。”
說罷,楊止歌停了哭聲,捧起地上的殘畫,送到宋琢玉眼下。
宋琢玉雖然蹲着,可對許應來說仍有不小的壓迫感。
他瞟了一眼許應,無聲地問道,真的嗎?
“真的真的,你相信我,我沒欺負她。”許應着急忙慌地解釋。
“可有難處?”
“她母親生病了,她沒錢給看病。”許應搶在楊止歌前面回答,生怕她說出什麼不利的話。
楊家,雍州城内有名的富戶。主君楊慶八面玲珑,早年間與鞑靼通商時,就已經賺的盆滿缽滿。即使近年來略有式微,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的家眷怎會請不起郎中?
“若楊姑娘不嫌棄,還請和我走一趟。”宋琢玉溫聲道。
城中往來登記入冊,有本可循。她在雍州生活十六年,從未見過眼前的男人,不由得生出提防之心。
楊止歌擡眼,警惕地問道:“還未問公子名諱?”
“他叫宋臨春。”許應替他回答道。
“将軍?”楊止歌有些震驚,沒想到自己出門一趟,竟能遇到名不見經傳的宋将軍。
“正是。”宋琢玉淡淡的,仿佛名震天下的将軍與販夫走卒在他眼中并無任何分别。
楊止歌放下心來。宋将軍行事穩重,為人端方雅正,必然不會對她行不軌之事。
三人同行。
楊止歌跟在宋琢玉身後,“剛才匆忙,還不知這位小公子”
“許劍知。”許應不等她說完,立馬道。
“我看公子眼熟,似是故人,不知公子從哪裡來?”
許應冷着聲,道:“我從未來過雍州,想來是楊小姐看錯了。”
楊止歌:“許公子喚将軍哥哥,可是與将軍很熟?”
宋琢玉:“不熟。”
許應:“嗯。”
許應想借此與宋琢玉攀親戚,讓楊止歌不要不識好歹的願望自此落空。
三人此後一路無話。
待返回宋琢玉那座小院子時,已經月上枝頭。
“拿去先用,不必還了。”宋琢玉進屋取了一些銀子,遞到楊止歌的手裡。
楊止歌欠身謝過。
許應戳了戳楊止歌的肩膀,卻不小心按到了她的傷口處。
楊止歌低聲呼痛,她這一喊,把宋琢玉也喊了回來。
許應又換上那張不谙世事的笑臉,道:“臨春哥哥,書房借用一下。”
“你要幹什麼?”宋琢玉問道。
許應雙手一夾,抽過畫軸,笑道:“幹正事。”
宋琢玉領着二人穿過長廊,來到書房。
宋琢玉身在将軍之位,軍情密報等公文向來不在家中處理,因此書房收拾的幹淨利落。
他把人送進書房,雙指一彈,扣上門鎖,繼而翻身上馬,踏進疏朗的月色之中。
許應比楊止歌年紀要大,身量也要高上許多,她一進門,便從腰間抽出馬蹄刀,抵到楊止歌的頸間。
“你要幹什麼?”楊止歌顫着聲問道。
“你師姐是誰?”許應的手使了力。
“文思閣許應。”
“你師姐可是朝廷欽犯,你知道嗎?”
楊止歌無力地撐着桌面,盯着眼前人看了又看。
“知道。”
許應通敵叛國,人盡皆知。
楊止歌在母親薛慧那裡見過許應的畫像,一張臉确實是有九成的相似。可一個是女人一個是男人,這件事總是錯不了。
況且二人氣質明顯不同,畫中之人死氣沉沉,雙目無神。許劍知的眼睛亮亮的,眼尾幹幹淨淨,沒有那顆小痣。
“那我是誰?”
“許劍知。”
“确定嗎?”許應眯起眼睛,厲聲問道。
“确定。”
“在将軍這裡,你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嗎?”
“你若是知道,這畫我必然給你修得一模一樣,叫你也能賣個好價錢度日。”
“你若不知道,那自此以後便不用知道了。”刀又進了幾寸。
“許公子,我知道。”
薛慧曾是宮廷畫師,手受傷後再不能當差,放逐出宮,遇到楊慶。做了姨娘之後一年生下了楊止歌,二人在家中不受待見,備受排擠。
主母原就處處針對,近些年來薛慧身子越發不好,夫人便趁着楊慶出門辦事,将二人趕至城郊的莊子。
今日楊止歌進城典當,夫人還是不肯放過,派人對她百般羞辱。
她自小便會察言觀色,做小伏低,在這一大家子手下為自己和母親讨生活。
隻要能幫她母女二人一把,眼前這人是許劍知還是許應,于她而言,沒什麼分别。
聽她這樣說,許應放下心來,收回手。
寒涼的刀背從脖頸間撤回,楊止歌含淚的杏眼滿是震驚。
許應瞧着她,聲音也跟着明亮不少:“行了,不哭了,伺候筆墨吧。”
攬月閣内芳菲依舊,绮麗的綢緞相互交疊,編織着亂世之中歌舞升平的美夢。
宋琢玉今天第二次登門,剛至樓下,樓中閃過倩影,笑意盈盈地迎他入了三樓的雅間。
宋琢玉低聲對跟上來的婢女說:“不必伺候。”
婢女躬身行禮,款款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