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應心說,這本來是我和小姑娘兩個人的事情,是你家将軍非上趕着給我送錢,我也沒有辦法,怎麼現在又是我攪合他們?
胳膊被頂了頂,許應扭頭看去,十六七歲的少年抿着雙唇,眼中盡是關切,撒嬌一般,道:“許劍知,你說話呀。”
見賀長齡這般關心宋琢玉,許應不知為何心裡有些發酸,竟羨慕起他來。賀長齡低頭盯着許應,簡直就要跳腳了。她自然地抻了抻衣袖,用力地撞了撞賀長齡的胳膊,輕聲道:“行了行了,知道了。”
楊止歌步履款款,把宋琢玉迎入家門。
院内幹淨整潔,花木繁盛,隻是坐南朝北,不見日光,仍舊陰陰冷冷。
楊慶這狗賊,富甲一方,指頭縫裡流出幾個錢便足夠她們母女找個好點的住處。楊止歌再是庶出,薛慧再是妾室,怎能讓正室這般欺辱。
想着想着,覺得楊慶還不如自己的爹,甩袖一走,自此絕了念想。
許劍知要是偏要欺負這孤兒寡母,宋琢玉定不會坐視不理。
“娘,将軍來看你了。”楊止歌雙指挑起簾子,輕聲道。
爐上還在熬着藥,屋中藥味彌漫,苦味倒灌進宋琢玉的鼻腔。房間不大,收拾得井井有條。
床上的婦人看起來有些病容,眼神空洞,神色慘淡,見宋琢玉來,要起身行禮。
宋琢玉走到床邊,扶着她的手腕,輕輕地讓她坐回去。
“止歌都和我說了,多謝将軍。”薛慧看着宋琢玉,言辭切切,“不知您今天要來,還未打掃,讓您見笑了。”
宋琢玉看着她,語氣輕柔,生怕驚擾了她:“舉手之勞,您好生歇着。”
楊止歌翻箱倒櫃,叮叮當當找了一點差不多的茶葉,沏好後,雙手奉上,遞給宋琢玉。
“先放着吧。”宋琢玉想起來正事,道:“這是您的畫。”
這畫在宋琢玉手裡拿了一路,他見許應寶貴,那對楊止歌而言也是重要的,便不敢随意找個地方放下。
“我娘拿不住,将軍還是給我吧。”楊止歌放下杯子,起身結果。
宋琢玉低頭,看見了薛慧的雙手。歲月的痕迹已經顯現,皺紋深深淺淺。十指到掌心中,全是細細密密的疤痕。
這與許劍知的手,一模一樣。難道畫畫必然要受這麼多苦嗎?
唯一不同的是,她右手手腕往下,有一個刀口,倘若再深一寸,便有性命之憂。
這樣的傷痕宋琢玉在軍中常見,可出現在一個手無寸鐵的婦人手上,觸目驚心。
許是他的目光過于明顯,薛慧無奈地扯了一個笑,道:“将軍是在看這個?”
指尖輕動,十指攥緊又放開,手卻擡不起來。她言簡意赅道:“以前是畫畫的,後來手廢了,就畫不成了。”
年少時心高氣傲,天下之事無可不為。薛慧師從文思閣前任首席陳奉生,在内廷當差數十載,一朝遭逢變故,再無用武之地,若是有得選,也不會委身于楊慶這種胸無點墨的人為妾。
婚嫁前抛頭露面,出身低微,連帶着孩子也遭人白眼。出來住有出來住的好處,不必再看人臉色生活,也落得逍遙自在。
聽此一言,宋琢玉更感惋惜。
薛慧倒是滿不在乎,笑道:“聽說夫人找人把這幅畫毀了,小丫頭還哭呢。”
“後來她和我說,遇見了一個好心的公子,妙手丹青,又能把這畫修好。”薛慧說起自己的孩子,語氣裡滿是寵溺。
“我起初還不信,現在将軍來了,看來這話是真的了。”
“止歌,展開讓我看看。”薛慧伸出左手,拍了拍楊止歌的後背。
塞外江山徐徐鋪展,山峰巒起,蒼翠欲滴。青天一道連接着晚霞,渾然一體。
許應所言不假,果真是将這畫修的一模一樣。
整幅畫沒有一處脫色洇墨,上膠裝裱工工整整,洗揭補全一氣呵成,邊緣落款及時做了舊,倘若不說,完全看不出修複的痕迹。
薛慧抿着嘴,眼睛眯成一條縫,從畫的右邊看到左邊,從畫中山水看遊人,神色越看越凝重。
“可是修的不好?”宋琢玉對畫上顔色有些看不清,他以為許應偷工減料,故發問。
不對,不對。
一般人修複,往往是得其形而不解其意,此作竟能修得神形兼備,足見其功力。
整個大昌能把畫修的這麼好的,她隻知道兩個人。
一個已經駕鶴西去,一個生死不明。
會是她想的那個人嗎?
“翻過去。”
少女照做。薛慧的左手輕輕地拂過裝裱花绫,經緯交織的觸感傳到她的指尖。
是宮中常用的裝裱方式,文思閣的獨門秘籍,從不外傳。雍州離京城尚有千裡,怎麼會出現在這?
她擡眼,問道:“止歌,給你修畫的那名公子,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