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不受刑且要畫上好些日子,這受了刑也得将養幾天,三天之内命人畫完,簡直是無稽之談。
“公公且慢。”青稚的童聲響起。
許應洗幹淨手,從屋内出來,走到雙喜面前,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禮。
許應平日裡有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氣質,此刻貿然出頭,小小的身影被斜陽拉的很長。
她仰頭看他,眼睛幹淨,像是一泓秋水。
身居高位者不謀其政,不司其職,丢了塞外還不夠,出了事不盡心反思自己的過錯,反倒要懲戒無辜之人,不知是何道理。
“公公何必強人所難,姐姐犯錯實屬不該,可要是因手上受傷而不能按時交差,公公對上也沒法交代。”
“若是一定要有人受刑,不若換成我吧。”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她站到薛慧身前,低聲道:“姐姐,許應這雙手不必作畫,我來替你受。”
“小丫頭,你這麼說了,我覺得也行。”雙喜在宮中十幾年,犯錯了出事了慣常是你推我我推你,還沒見過上趕着受刑的。
他覺得新奇,笑着揮揮手,示意底下人給許應套上刑具。
“公公,還是讓我......”薛慧懇請道。
“得了得了,趕緊用刑,皇上那邊還等着呢。”雙喜輕飄飄地壓過了薛慧的話。
許應跪在地上,雙唇緊抿,臉色變得蒼白。竹片剛好卡在關節上,嚴絲合縫,麻繩一抽,鑽心的疼痛從手上襲來。
她挺直脊背,身子輕微地抖動,卻始終一言不發。
豆大的汗珠漸漸滑落,行刑的太監看她年紀小,偷摸着松了力氣。
竹片揭下時,許應的雙手已經不能看了。血肉粘連,血順着指尖一點一點地滴落。
待人走後,許應終于堅持不住,長長地喘了一口氣,昏倒在薛慧的懷裡。
“許應,你這是何苦呢?”薛慧拍了拍她的臉,問道。
許應淡淡地笑:“姐姐,我不怕死,我也不怕疼,我是害怕忘記。”
薛慧這才知道許應在說什麼。
寒冬臘月裡,鞑靼發動了最後一次侵襲,敵衆我寡,大昌軍隊節節敗退。軍需告急,内閣竟上疏,不做無謂的抵抗,提議将雍州之外全部割讓出去。
當地的百姓無處可去,留下來隻有等死。
許應親眼看見了鞑靼是多麼的殘酷,看見雙親死于屠刀之下。冰天雪地,她裹着不能禦寒的棉衣,躲過守城官兵的追捕,一路東逃西竄到了梁州。
遇見遊弋生時,她吊着最後一口氣,慶幸自己活了下來。
說這些話時,許應的神色非常平靜。
她就是要痛,越痛越好,永遠也不要忘記喪親之痛,國破之恥。
薛慧心中不忍,幾欲出聲,又被她輕輕擋下。
許應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有沒有回家的可能,她靠在床頭,虛弱地說:“若是姐姐遊曆山川,不知可否為我畫下塞外之景。”
她閉上眼睛,遙想塞外蒼茫而遼闊的風沙,描摹着連綿不絕的高山起伏,心中隻有一個最樸素的願望。
回家。
許應堅信,隻要努力地活下去,總有一天,流落在外的人們會迎着風雪,返回故鄉。因為人活着就有希望,華夏疆土必然有收複的那一天。
一想到這裡,手上的疼痛便算不得什麼,痛提醒着她不要忘記國仇家恨,她滿懷希望,盼望那一天的到來。
......
故事結束,廂房内是死一般的寂靜。
系統原先從沒和許應講過前人的過往,她從不知道這個與她同名同姓的人竟是這麼剛烈。
“那她失蹤之前,可有異樣?”許應問道。
“她之前托人送了一本佛經給我。”薛慧低聲道。
薛慧和許應都不信生死輪回,許應自從把佛經交給她之後,便失蹤了。她有心挂念,卻也無可奈何。許應出事後,她經常要來寺廟裡拜一拜,祈求上蒼保佑她平安。
“小應心思純正,笃行勤勉,不可能夥同着外人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一定是遇到了什麼困難。”薛慧想起許應燦若星辰的雙眼,輕聲歎息道。
“但是她不可能是賣國賊!”
“若公子有辦法,”
未等她說完,許應便接上話,“那是自然。”
薛慧說得言辭鑿鑿,着實讓許應痛心。
即便薛慧不說,她也得弄清許應失蹤的前因後果。
若一朝不慎,對簿公堂,大家都急着結案交差,誰會有心去聽一個婦人之言。
到那時,不管她是不是許應,她都必須是了。
她正色道:“她将佛經交給您一事,可有旁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