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幹旱,這個月之内卻下了兩場雨,春雨來的急驟。賀長齡去找宋琢玉的時候,細細密密的雨點打在房檐上,驚掠起不大不小的瓊珠。
賀家大藥房在城中最熱鬧的位置,半條街都是他家的,是城中最大的藥房。賀長齡他爹了解自己兒子不着調的性子,藥房的賬本鑰匙一概都沒給他留下。
偏得祖上還傳下來的有規矩,大夫還得常常義診,藥房基本上也賺不到什麼錢。
宋琢玉去的時候,劉山正蹲在門口,雙手絞在一起。
“将軍,他醒了。”賀長齡這幾天天天對着昏倒的老頭研究病症,這老頭昏了醒醒了昏,才剛有清醒的迹象。
宋琢玉拉了一把愁眉苦臉的劉山,道:“他發病那日你可都瞧見了?”
劉山回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
老人頂着滿臉的血,呼吸急促,躺在床上抽搐不止,一瞬間就讓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本應是兒女繞膝享盡天倫之樂的年紀,不知怎麼流落到雍州。
宋琢玉看着他皺起的眉頭,問道:“萬一你殺了人,袁先生仍不給你解藥呢?”
劉山悶悶地想,他腦子一根筋,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因此不知道答案。
“若是事成之後,你那袁先生還要滅口呢?”宋琢玉提了提音調,又問道。
劉山能做的事情太少了,處處都是軟肋,他豁出去了,道:“那死便死吧。”
“你如此不愛惜自己的性命,是要一家子整整齊齊一塊去死?”
“你忍心見你父母如此高齡,仍要忍受喪子之痛?”
“你好好照顧這位老先生,不要再想着殺人之事,”宋琢玉,“至于藥這一事,我幫你想辦法。”
“當真?”
“宋琢玉說到做到。”
劉山愣在門口,宋琢玉這個名字他是聽過的,他一直以為守邊的大将軍是清冷絕塵,令人望而生畏,今日一見,心中熱流汩汩湧出。
“謝謝。”他用手蹭了蹭自己的衣服,生怕宋琢玉聽見這幾個字。
“謝什麼謝還不快進去。”賀長齡在背後推了他一把,他趔趄着進了内室。
戴歸見到有人進來,忙不疊要起床下來,被賀長齡摁住。
“老爺爺,您還是别動了,這麼大年紀一把身子骨再動散架了,那便成了我的過錯了。”賀長齡沒大沒小,嬉笑道。
“是我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下面我問你這幾個問題你可得如實告訴我。”賀長齡的聲音輕輕的,威脅中透着一點可愛。
“這病您得了多久?發作時可有什麼不良症狀?您不是我們雍州的人,打哪裡來的?”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戴歸暈頭轉向,不知道要先回答哪個才好。
“您告訴我您這病從哪裡得的?”劉山竄上去,急道。
若是病症同根同源,定然有解決的法子。
戴歸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他喃喃地開口,思緒倒回至半個月前。
梁州礦稅重,礦監又打着天子名義讓城中青年下礦。家中勞力下了礦,若是有銀子拿還好說,可偏偏沒有錢還要出力。
一人下了礦山,沒有勞動力,便是要誤了春耕。
何況銅礦中烏煙瘴氣,各級礦監層層盤剝,有了孝敬的銀子,便把人安排到輕松的地方,若沒有任何表示,那就不行了,人照死裡用,誰知還有幾天能活?
百姓紛紛外逃,梁州刺史想攔卻攔不住。
可是一個月之前,情況居然發生了逆轉,再也沒有人想要逃出梁州了。一開始是隻有一個人病倒,後來整家整戶、一個村子的人接連病倒,個個卧床不起。
臉色麻木目光呆滞,時而瘋瘋癫癫,發起病來渾身抽搐,忘乎所以,不得不在地上翻滾打磨,才能消下去血管裡面蚊蟲撕咬的癢意。
梁州的百姓跑遍了城裡的藥鋪,都沒找到應對之法。人心惶惶,紛紛揣測這是否是瘟疫。
發展了半個月,無一人死亡,可是家家戶戶都不得不忍受這蝕骨鑽心的折磨。
忽而有一天,城中彌漫着一股奇香,這股香味奇妙又夢幻,聞到這股味道的人,頓時便忘卻了身上的疼痛,渾身的筋骨都松快了,飄飄欲仙。
人們紛紛打聽,這味道的來源,隻求多一些,再多一些。
正當人們焦頭爛額之時,城中來了一位神醫,有治愈這病的藥。挨家挨戶地分發下去,這病似從無存在過一樣,從梁州消失了。
可是半個月之後,那種噬魂的滋味又卷土重來,比之前更甚。可那解藥竟然一次次溢價,對普通百姓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
城裡傳出消息,可以以工代藥,但凡去銅礦做工,在官府上有了登記的,便可以去領藥。
雍州梁州的讀書人不多,戴歸是梁州遠近聞名的學者,早年間一直考到進士,梁州刺史韓江曾是他門下弟子。
他疑心這病來的奇怪去的奇怪,要去找自己昔日的學生問個清楚。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到韓江不耐煩的語氣,一直顧左右而言他,說老師可少操些心吧。
氣得老頭胡子直哆嗦,甩袖離開了官府的大門。
戴歸頑強又固執,離了梁州,一定要自己找到解藥,這剛到雍州,就毒法了,若不是暈在宋琢玉眼前,可就是死路一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