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天朗氣清,小公子出門見城外的蓮花得極好,朵朵嬌豔,水波盈盈,加上他正是貪玩的年紀,便纏着許應和他一道,去山野間作畫。
她來這府上已有十來日,已知韓江不在梁州。韓府書房的大門被上了鎖,她又沒有什麼開鎖的技藝,自然是什麼都沒有找到。
青銅器的下落不明,城外匪徒作亂,她心急如焚,隻能将希望寄托于宋琢玉身上。
許應百般推辭,但是小公子情真意切,百般糾纏,她隻好硬着頭皮答應了。
仲夏酷暑,炎熱難耐,小公子金尊玉貴,歇在了一處蔭涼下。許應坐在凳子上,蒲扇輕搖,看着墨色在小手之下流轉,勾勒出朵朵蓮瓣。
“先生,我聽您最近有些咳嗽,仲夏酷暑,我讓他們去摘些蓮蓬,晚上回家做成蓮子羹可好?”小童落腕,清晰的童稚聲随即傳來。
許應搖扇的手一頓,不由得意動神飛。白色地帏帽并不擋光,許應輕輕的笑聲就一點點漏了出來。虛僞小人竟能養出如此品行端方的孩子,簡直可笑至極。
“先生?”小公子不解,眉頭輕蹙,又問了一遍。
“好,你說什麼都好。”許應扶着凳子起身,給身旁的小童輕輕送着風,款步走到書案之前,“來,讓我看看你的畫。”
畫面色澤鮮豔,濃淡始終,許應拿起那張畫像端詳了一會兒,笑道:“畫的很好。”
過了一會兒,幾人準備離開,許應的腳甫一踏上車轍,就聽見周圍的一陣騷亂。她停下腳步,四周掀起飛揚的塵土,嗆得她眼裡全是淚花。
許應:不是吧,怎麼抱上大腿了,還能有人找上門來呢。
隻聽遠方一聲怒喝,“兄弟們,把這小孩給我綁了!”
“好!”潛伏在樹叢裡的人聞聲,提着刀槍棍棒上前,面露兇相,将馬車下的人團團圍住。
刺史韓江在梁州一家獨大,若不是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是他一點一點地養出來的,山匪也成不了如今的氣候。
聲音有些似曾相識,這是在廟中的那個土匪頭子。怎麼現在狗咬狗,綁架綁到自己人頭上來了?
“這可是梁州刺史韓大人家的公子!”幾名家丁一擁而上,把小公子護在自己的身後,威脅道:“刺史府的人你們也敢動!”
領頭的男人氣不打一處來,雙眉都擰在了一起,怒道:“找的就是他!”
養尊處優的小孩哪裡見過這樣的架勢,一下子吓得連路都不敢走,他顫抖着,雙手攀上許應的手臂。
一個土匪坐在馬上,上半身壓下來,一刀恰好抵在許應的肩膀上,道:“跑啊~”
刀劍輕挑,素色的帏帽跌落在地。那張清緻俊雅的臉龐,露在陽光下,即使臉上有厚重的污迹,也掩飾不了她的灼灼光華。
“呦~長得還不錯。”他的語氣裡帶了點玩味兒,目光裡是赤裸的欲望。
男人揚手一揮,金石相接,刀槍棍棒的打鬥聲不絕于耳。
這些侍從隻會一些三腳貓的功夫,如何能與劫道殺人的土匪相提并論。不一會兒便敗下陣來。
許應恨不得就此認命:倒黴的人在哪裡都倒黴。
*
宋琢玉在街市上見到了通緝令,便心神不甯,一顆心都跟着許應去了。他親自拜别趙承,隻說自己來日再來請罪。他策馬而去,走到半路,一個少女不管不顧,說什麼也要攔下他的馬。
他此刻心裡亂得不能與人言說,不欲與人糾纏,隻以為她沒有活路,留下自己的錢财,揮鞭便要離開。
那女子期期艾艾,拽着他的衣袖不肯離開。“将軍,許姐姐讓我來找你!”
宋琢玉定睛一看,眼中的焦灼緩了一緩。這是他在硯北樓見過的那個女子,他急道:“她在哪?眼下如何了?”
“說不了那麼多了,将軍你快跟我走吧!”王清荷将自己懷中的信件交給他。
“她現在是還好,将軍要是晚去一分,那她便危險一分。”
梁州十室九空,蕭條之意都要漫出城來。
“她可有告訴你,她去哪了?”二人抵達城外,宋琢玉常年與鞑靼人打交道,通曉其文字,将那一封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
“沒有,她給我說,她自有去處。”
自有去處,為何讓他來,還不告訴他自己在哪兒。許應這擺明了就是不想見他。
正在他思忖之際,一路人馬浩浩蕩蕩地出城,朝着城外進發。一行人行色匆匆,若不是宋琢玉躲得及時,差點便要被他們撞倒了。
他們過去之後,還剩下三兩人零零散散地跟在隊伍的末尾,顯然對此事漠不關心。
梁州除了銅礦,還有能驚動這麼多人的事情?王清荷拉過其中一人問道:“這是怎麼了?”
矮個子的人瞥了她一眼,見他風塵仆仆,一臉倦容,還沒進城,好意規勸道:“剛來的吧,趕緊走吧。”
“刺史家的獨子被山匪綁了!這不是正去救呢嘛。”高個子的人湊到他們面前,添油加醋地說,“不過這狗官做了那麼多惡事,兒子被綁了也正常。”
宋琢玉充耳不聞,他此刻滿眼滿心都是許應,拉着追風就要進城。
四人漸漸拉開了距離,兩人交談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順着風傳入宋琢玉的二中。
“就是可憐還有一無辜之人,估計也要跟着喪命。”一人歎道。
“就是就是,聽說那女畫師技藝超絕,連夫人都要遜色幾分呢。如此這般跟着小少爺被綁了,還怪可惜的。”
完了。
雍州梁州這等偏遠之地,哪裡會有第二個卓爾不群的女畫師呢。
宋琢玉竭力維持着臉上的冷靜,心卻如波濤般洶湧。
是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