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快點找,找完就走。”掌心的血沿着皮膚的紋理流下,許應猛然一疼,腦子清醒了不少。她俯下身子拾起那刀,撐着不讓自己昏過去。
“這邊沒有,你那邊呢?”
“也是沒有。”楊止歌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已經過了許久,再過一會兒怕是要來人了,她的語氣帶上了點着急。
許應握住掌心,血不再流,道:“不在明處,找暗格,在暗格裡!”狡兔三窟,楊慶在雍州縱橫幾十年,每一筆賬目肯定都記得清清楚楚,不在明處。
“桌子、牆壁好好摸一摸,看有沒有地方有問題。”始終找不到,刀一下一下地劃着,唯有疼痛叫人清醒。
不過一會兒,手掌上便溝壑縱橫,鮮血四流,再無處下手。
眼皮沉沉的,像頂起了千斤,許應倚着牆壁,聲音發虛,張口半晌才說出來一句話,“止歌,快些。”
楊止歌看着滿屋狼藉,額上急出一層薄汗,可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
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不知道哥哥拖了多久,前院熙熙攘攘,眼看就要來人。
“要不,咱們先走吧。”今天找不到還有明天,楊止歌将這屋子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那至關重要的賬冊的下落。
她急于查看地上那人的傷勢,卻不知自己的衣袋被壓在了書下,身子還沒轉圜過來半圈,架子上的書就稀稀拉拉地掉落。
剛好砸了許應滿身。
熱意席卷了許應的全身,她覺得自己仿佛處于一個巨大的蒸籠之中,屋子内淫靡的香氣越來越重,勾着她一點點阖上眼皮,視線中隻剩下紅色的一線。
她想伸手抓住這一線生機,奈何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力氣,被這麼一砸,險些昏死過去。
“你沒事吧?”楊止歌帶着關心,帶着懊惱,有帶着點愧疚,急匆匆地跑過來。
厚厚的書壓在許應身上,随着她的呼吸沉浮。許應拿開壓在掌上的書,輕輕揮了揮手,告訴她自己沒事,瞳孔卻在擡眼的一瞬間放大。
流血的手越過楊止歌的肩膀,指向她身後一側,道:“止歌,你看那。”
書架上的空處,有一朵妖冶瑰麗的塞上嬌。而空處的旁邊,是一個巨大的楊氏家紋,紋路似蛇一般交纏不清,絲絲縷縷,奇幻殊麗。
*
秋日裡綿綿不斷的陰天冷透了一間小小的書房,沉重而壓抑的氣氛見天地澆着,整個屋子又寒又冷。
宋琢玉手上的筆擡了又落,落了又擡,在寫一道永遠也不能滿意的折子。
風聲無孔不入,從尚未修補的窗戶中灌入,桌上的紙頁嘩啦作響,嘈嘈雜雜卻給不出宋琢玉想要的答案。
“将軍寫了好幾天了,這封奏疏還沒寫完?”陳順斜倚着門框,問道。
“就算把楊慶和韓江翻個底朝天,也隻能證明他們二人有所勾結,”宋琢玉伸手按向太陽穴,道:“周尊一日找不回來,再多的證據也是無用。”
陳順眼皮一翻,氣惱道:“可是這周尊确實不在大昌,咱們怎麼找?”
宋琢玉歎了一口氣,他如今得罪了内閣,隻領一個虛職,沒有調兵遣将的權力,就是想幫着許應找到周尊也沒有辦法。
愁緒就像這天上要下未下的絲雨,在他腦中翻騰作響。他思索不出來個所以然,門外忽然有人輕叩兩聲,“将軍,宮中來人了。”
話音未落,已經有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在門口徘徊,桌上的東西還在大喇喇地躺着,宋琢玉邁開長腿,将門一關,冷風席卷而來,擺出一副冷肅的樣子。
風聲蕭蕭,冷得人直哆嗦,聽見門開,傳旨的太監斂着笑意就要進門,飛來一記眼刀讓他堪堪定住。
小太監佝偻着身軀,覺得在外面凍死比被宋琢玉的眼睛冷死更好一點,于是收回了那一隻還沒落地的腳步,端着笑道:“将軍,我是來傳旨的。”
宋琢玉三兩步走下階梯,在這小太監的笑中,不明就裡地接了旨。
*
“姐姐,你如何了?”楊止歌攙扶着許應搖搖欲墜的身軀,在紅衣侍女的掩護下,悄悄出了門。
晚風很大,撲在臉上有些痛,冷意貫穿全身,清涼的空氣從她的鼻尖進入,将胸腔内淫靡的香味一點點全部擠走,最終眼前一片澄明。
出來了,許應心想。
渾身上下的力氣不多,許應對楊止歌回以淡笑,挽着她胳膊的手攥的更緊了些。
隻是這樣動作了幾分,那幫助她二人的紅衣侍女就消失不見,許應還有許多話還沒問出來,可是聯想到自己身體現在的情況,隻好揮手作罷。
楊止歌将人送回了宋琢玉城郊的那處院子。說來也巧,許應來這裡半年多,經曆了許多事情,兜兜轉轉,竟然還是要在此處下榻。
她躺在床上,身下是剛剛被換洗過的柔軟,深色的帳頂在夜色中搖曳,她的心也随着一點點擺動。
床上的人輾轉反側,手上的痛楚無處躲藏,從手心沿着神經,一路向上攀登,蔓延到心髒,随着心髒的跳動,牽拉出一點一點的疼痛。
雍州刺史已經到任,便沒了宋琢玉什麼事。往常他都按時上值,準時回來。月色已經漏了一屋子,也未瞧見那個俊朗的身影。
懷中的賬冊被漸漸地捂熱,許應一下一下地扣着卷邊的頁腳,數着時間翹首以盼,直到聲音漸漸隐沒在被子裡,她也沒聽到那聲熟悉的呼喚。
夜色闌珊,月色入戶,床上的人安安靜靜地躺着,呼吸均勻,皮膚白淨,血管清晰可見。
白鵝搖搖晃晃地走到她的床前,幻化成人形,撫上她的眉心,隔着手背,低頭落下一吻。
他的掌心帶了些晚間的寒涼,床上的人皺了皺眉頭,裹着被子轉到床内。
傷口還在隐隐地滲着血,系統低聲笑了,或許是在嘲笑許應這醜陋至極的包紮手藝,或許是在嘲笑自己永遠也無法言明的感情。
若不是自己動情一瞬,生出了一些不該有的恻隐之心,她也不會到這個世界,受上這般多的苦。
若是自己的修為再高一些,一定讓她入一個高官厚祿之門,享盡榮華,不會如現在一般,生存都要舉步維艱。
一簇掌心焰從手掌中綻放,搭在那隻瘦弱的手腕上,不消片刻,許應指上的紅痕就散了大半。
那少年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待最後一點靈息都注入小姑娘體内時,少年的輪廓完全消失,一隻白鵝歪着頭靠在塌下。
許應頭痛,手痛,心更痛。在夢中,強烈的窒息感扼住喉嚨,她覺得自己在渾噩的波濤中上下起伏,沉浮之間神思不清。
眼前的灘塗一望無際,許應仰頭看去,那不是天,是黃河裹挾着一層又一層的泥沙。
痛楚随着她的視線,從左邊移到右邊,又從右邊移到左邊。黃河地波濤陣陣,随意都能找到一處洩洪,可是這痛苦卻在她腦中橫中直撞,胡攪蠻纏。
她在太陽穴輕揉着打圈,默不作聲地蹲下。
閉上眼睛,腦海裡出現了許建剛對着她谄媚又讨好的笑容。她的心恍然被揪了一下。這是她最後一次見他。
許建剛不是不會對她笑,隻是每一次展露的不自然的笑容,每一次突入其來的好,都有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