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邊塞殘陽,照漫山忠骨。
那是一場陸硯從軍後最慘烈的敗仗,甯軍死傷無數,痛失數座城池。
這一切,皆拜眼前之人所賜。
前世若非李叢年叛逃,将軍中機要透露給敵軍,甯軍不會敗北,陸硯不會被迫撤離雲城,那一城的百姓不會因為失去大甯的護佑,成為相鄰兩國戰亂的犧牲品,近雲亦不會為護他而死。
憶起此事,他恨不得飲盡其血,啖盡其肉!
也是直到那個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原來軍中也滲透了他們的勢力,無孔不入,不知不覺。
但誰也猜不透他們的最終目的。
如今在此處遇到李叢年,陸硯震驚之餘還有恍然大悟。
或許前世李叢年他們同樣策劃了這樣一場刺殺,隻是朱峻熙安排的刺客率先出手,引得衆人警覺,誤打誤撞地阻止了他們的計劃。
這一世倒是成功按計劃執行了,卻終歸因陸硯事先所做的籌謀再次失敗,于是倉皇之間沖入營帳,挾持了宋潇君逃亡。
如今李叢年已在此被他手刃,不知這一世,雲城衆人會有怎樣的走向?
陸硯神情凜然,揪起李叢年的衣領拭淨劍上的血漬,任由屍首重重地摔在地上,濺起層層雪浪。
一片寂靜中,陸硯頭也不回地朝潇君離開的方向離去。
才走開十來步……
耳際忽然傳來急促的風聲,一支利箭自他身後飛越而來,待陸硯發覺之時為時已晚,他迅速旋身躲開,右臂卻還是被劃開一道傷口。
下一刻,近處的山林之中驟然出現五名白衣人,他們禦馬而來,形如鬼魅,陸硯此前竟未曾察覺有人逼近。
這些人與李叢年等人衣着相近,約是同行者,隻是不知為何在此時才尋到了這裡。
但凡他們早來一刻,陸硯可能都無法為軍中除去一個未來的毒瘤。
可這些人現在出現,他如今也不能斷言自己今日能走得了了。
右臂的傷口在隐隐刺痛,相較痛意,讓他有些難以忍受的是此刻臂上如烈火焚燒般的灼熱感。
他皺起眉頭,偏頭看了傷處一眼。
在層層錦綢棉絮之下,傷口析出的血珠呈黑紫色。
那支箭上被塗了毒!
陸硯擡眸望向幾人,目中迸出寒意。
陰險!
臂上刺痛仍在加劇,他雖不知是什麼毒,但能感受自己身上的内力正在逐漸失控,于體内亂竄,他欲運功平息,手臂尚未擡起,第二箭又破空而來。
陸硯抽劍抵擋,不由苦笑了一聲。
這次他像是玩脫了?
緊接着是第三箭、第四箭……他們好像不願和他對戰,隻是想将他射殺在此。
甚至他們并不想對他多說半個字,上來即是滔滔殺意,陸硯即便想為自己多周旋些時候,他們也未曾給機會。
他傷在右臂,如今揮劍的力道驟減,于是他隻好換左手。
來人若每人十支箭,總也不過五十支,若能将他們的箭矢擋完就好了。
他如是想,可手上力道卻一寸寸消減,直至最後一箭劃破風聲落向他,被他擡手一擋,終究因無力而擋偏一分,那支箭還是沒入他肩頭。
不想竟又傷在右肩。
劇痛襲來,陸硯忍不住蹙緊眉頭,掙紮着劈斷了長長地箭尾,卻一陣頭暈目眩,唇齒間更溢出一絲腥膩,烏黑的血沿嘴角滑落。
陸硯頓時心頭一涼。
方才他稱得上負隅頑抗,如今他再沒有力氣繼續抵擋他們了。
莫非……他當真要交代在此了嗎?
可他尚有太多的事還未做,他還不想輕如鴻毛的這樣死去。
萬般凄涼中,身後響起一陣悉索的聲音,如有人拖着什麼東西在地上跑,聲音由遠及近,再近……
“陸硯!”
他猛地轉身。
潇君縱馬去而複返,衣袂飄然,卻也狼狽不已,隻見她妝發盡亂,一支銀钗歪歪斜斜地挂在散亂的發髻間,随她的動作上下晃動,恰路過陸硯時,掉落在地上。至此她發髻散盡,三千青絲翻飛。
而她白皙如瓷的面容上,不知從何處沾上些泥漬,難以窺見此前芳容,可縱如此,于陸硯眼中,她亦如雪夜無盡暗色之中,最明亮溫暖的燈盞。
她來救他了!
且看燈盞,此刻她一手拽着馬繩,另一隻手上竟拖着一棵被冰雪壓斷的竹尖,約有丈高,枝丫被寒冰鎖住,整整一棵!
她看準時機拉緊馬繩,馬兒止步時她順勢一甩,竹子被她甩在五人面前,枝丫磕上對方的馬腿,一下驚了好幾匹馬,後她又飛快從袖中抓出數枚石子砸出去。
這一切她并未做到多快,卻足以令對面五人望着橫在路中間的這棵竹子愣了須臾。
潇君立即拉轉馬身,朝陸硯伸手。
“陸硯,上馬!”
話落,陸硯已抓住她的手翻身落在她身後。
“你怎麼又回來了?”陸硯問。
潇君專心禦馬,抽空答非所問,“抱歉,我因迷路來的晚了些,這山中的路大同小異,我有些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