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一,清晨。
早時下了一點細雪,路面被薄薄的一層瓊華覆蓋,行人走過,留出淺淺的一個個腳印。
宋府的南雪齋中,潇君正帶着院子裡的人整理行頭。
此前她都随母親住在西跨院的廂房裡,這個院子是新安排給她的,昨夜父親提了字,名南雪齋。
不搬家她還不知道,原來自己手裡有這麼多的閑錢,或是節日裡長輩送的伴手禮,竟滿滿當當地塞了六七個大箱子,裙钗環佩、書籍筆墨則裝了另外兩個箱子。
這些物件養她一人并下頭幾個大丫鬟那是絕對夠好幾十年了,潇君不由沉思,前世到底是怎麼走到那種境地的?
放下手上的一隻青玉壺,她招來吟雪吩咐,“将這些幾年也用不着的瓶瓶罐罐,尋個靠譜的當鋪皆數當了!這些玉石就找幾個工匠做成能佩戴的首飾,别在這空放着占地方。”
吟雪一愣。
潇君又道:“此前我對這些不上心,也沒安排個專人幫我規整,吟雪,待你将我吩咐的事情做好以後,再将所有的财物登記造冊,搬去耳房上鎖,此後這些就都由你管好。”
紫檀管她的起居,吟霜管她院裡的人事,吟雪管她的錢,紫櫻管她的吃食。
四個丫頭各司其職,十分合理。
此番回家得祖母垂憐,在她院裡又加了四名灑掃的丫頭。
因此小小一個南雪齋,如今熱鬧的很。
吟雪一聽讓自己管小庫房,一時六神無主起來,“姑娘,奴婢怕是做不來此事,還請姑娘收回成命。”
潇君拍拍她的肩頭,鼓勵道:“紫檀周全,吟霜圓滑,紫櫻手巧,她們仨的差事你都做不來,但你的心細如塵她們也比不上,你若不想管小庫房,要不然你去找她們誰跟你換換?”
吟雪默默收起了賬本。
待府裡的事情安排妥當,潇君立刻馬不停蹄帶着吟霜出府來,直奔城中的大茶館而去。
茶館單名一個“大”字,因近雲很想看看究竟有多大,遂将碰面地點定在了此處。
誰料大茶館并不大,人也不多,小二懶散地在堂中支頤打盹,見兩名帶着幕籬的女子進來,順手一指二樓:“最裡頭一間,第五号。”
而後感歎一句:“青天白日男女私會,真是世風日下。”
吟霜氣鼓鼓的瞪了他一眼,潇君倒是沒有理會,拎着裙子上樓。
見到近雲站在門口,吟霜也懂事的沒有跟進去。
“查地如何了?”
才進雅間,潇君便急切問道。
陸硯負手站在窗前,轉身向她看來,“先别急。”
說着順手接過她遞來的幕籬,将從孫媽媽處問來的話都告訴了潇君。
“照孫媽媽所說,秦望出事前一直跟芍藥住在山中小院,興許去那裡能找到線索,隻是官府的人現在應當在,待入夜後我會與近雲去探查。”
潇君點點頭,嘗試将自己的懷疑說出來,“近雲說,屍首剛被發現的時候,是芍藥在秦望身後,面向秦望的後背,二人腰間系了一根長繩,若是兇手,為何要這樣綁着二人?”
尋常綁人,應當會背對着背。
陸硯道:“你的意思是,繩子是他們自己綁上的,為什麼?”
“還不知道,我隻是覺得奇怪。”潇君緩緩踱了幾步,又道:“你們今夜去山中小院,我隻怕無法相随......我可還能再幫着做些什麼?”
她既問起,陸硯倒還真有個事需要她幫忙去辦。
“七娘,我需要你幫我個忙。”
“什麼忙?”
陸硯望了門口一眼,壓低聲音道:“固安縣天緣客棧,幫我尋個人。”
“誰?”
“曾書書。”
潇君瞳孔倏地一變,脫口問道:“飛鳳将軍?”
陸硯目光殷切,語氣裡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啞然,“是,請求你務必尋到她,過後我再同你解釋緣由,最晚明夜,一定要找到她。”
潇君的臉色也鄭重起來,寬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不負你所托,把她安全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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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清到固安很近,馬車兩個多時辰就能到。
能讓陸硯如此着急的事,大約對他很重要,潇君不敢耽擱,借口去固安的惠安寺散心禮佛,向家人請示後便讓小厮套了馬車出發。
吟霜也不清楚陸公子究竟和自家姑娘說了什麼,隻知二人在雅間裡相談不過一刻鐘,出來後潇君就說要帶她前去固安。
去固安她自然是開心的,這是她的老家。
但姑娘卻面色很凝重。
她們仿佛是要去救人?可看起來姑娘也不知道為何要去。
馬車裡有暖爐,因此開了一扇小窗透氣,此時帶着淩冽的寒風急促地從小窗灌入,直撲向潇君的面門。
吟霜見狀打開了自己身後的小窗,起身要去關原本的那扇。
一直閉目養神的潇君忽然動了動,朱唇微啟,溫婉嗓音随風入耳,“開着吧,我想吹會兒風。”
“姑娘,今日的風太冷了。”
潇君睜開雙眸,目光鎖在眼前的炭火爐上,輕聲問道:“吟霜,同我說說,你們固安的知縣,是個什麼樣的官?”
吟霜微怔,還是将小窗虛掩了些。
而後較為中肯的、詳細的作出自己的評價:“固安的知縣姓毛,也稱得上一位清官,卻不是因他不屑于貪,而是不敢,平日也為百姓伸張冤屈,固安在他的治下也有律法上的清明,受過他恩惠的人也對他感恩戴德。”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
這麼多的“也”,後面應當還有個但是。
潇君望向她,“但是呢?”
“但是毛知縣的正義卻有個克星,便是有權勢的人,毛知縣膽小如鼠,畏懼當地強盛富饒的家族,姑娘,奴婢嘴笨,三兩句也說不清楚,不如給您打個比方?”
潇君颔首。
“比如有家窮苦女子被一富家公子看上,欲納入府中為妾,女子不願,公子堅持,将女子搶入府中,女子家人報案,毛知縣十有八九是要判公子出些許銀錢賠付那女子家裡,這妾卻是不得不做的。”
說罷,潇君柳眉緊蹙,忍不住啐了一口:“欺貧畏富,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