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些則無所事事靠祖蔭庇佑度日,成為京城聞名的纨绔子弟。
唯陸煦自創了一條無人效仿的康莊大道——從醫。
多年精研覃思,如今已同那位醉心木工的六皇子殿下齊名。
但他為何會沉迷此道,陸硯确實不清楚,打從他記事起,這位大他七歲的兄長便喜歡在京城大小的醫館裡穿梭。
徐氏越過打開的小窗望向屋外,雪已經下了很久,院内寒梅綻了幾枝,為素淨的雪幕添上一抹朱紅。
一如那年南邊少見的大雪裡,淩寒而開的映山紅。
提起往事,徐氏也深深歎了口氣。
“十七年前,南餘戰起,你父親受陛下之命領兵南下,我與之随行,那時的你将過兩歲生辰,你的兄長也才九歲,我們不知曉他到底是怎麼躲在糧車裡跟随我們抵達嶺南的,待發現他時,再送他回去也已來不及,隻好叫他在軍營中随軍醫左右。”
“南餘戰場并不兇險,餘地乃小國,兵力匮乏,時任伐餘軍總兵的榮國公更立下十日内取南餘王首級的軍令狀。”
“然餘地多毒,他們瀕死之際的反抗也令我軍戰士損失慘重,大抵是這場戰争非正義之師,我與你父親實不願屠戮平民,上天給了我們避戰的機會,卻也九死一生。”
“南餘人向我二人投了毒,你父親中毒輕,軍醫從閻王那裡将他搶了回來,但我那時卻真以為見到你病逝的外祖父,要随他而去了,軍醫束手無策,你父親與兄長日夜伴在我榻前,短短數日憔悴不堪,煦兒險将軍中醫書翻遍最後累暈過去。”
“幸我命不該絕,遇見藥谷的一位神醫,他出手救了我。”
這段舊事,陸硯并不知曉,但聽見時也不忍紅了眼眶。
他在兩歲時,險些失去雙親。
“所以兄長才開始習醫,父親才拘着您在後院,不讓母親再上戰場嗎?”
徐氏哽咽道:“你父親并沒有拘我,是我自己想清楚了,也怕了,即便是為了你和煦兒,我也得退下來。”
陸硯認可他母親的決定,隻因他是那個獲益之人。
不敢輕想若父母未從南餘活着回來,對他自己來說會是怎樣的滅頂之災,年幼的兄長又該如何帶着他這個拖累将宣甯侯府撐起來。
他忽然問:“母親可是真的喜愛在沙場的日子?”
徐氏聞言輕笑道:“誰會真的喜歡打打殺殺呢?母親亦不例外,我隻是向往馬背上能自由馳騁的恣意,更是覺得女子并不輸男兒。”
“當朝女子即便為官,也是入内廷,做六局的女官,在貴人面前自稱奴婢,外命婦們縱然尊貴,皆仰仗夫君或子嗣的擡舉,我混迹軍中,不過是想為天下女子争口氣。”
“可母親卻因為兒子……”
話未說完,被徐氏打斷,“硯兒,你為何要這麼想呢?”
陸硯擡頭望向她。
母親仍是記憶中的模樣,鵝蛋臉、遠山眉,一雙丹鳳眼堅毅深邃,眉宇間是極複雜的,慈祥但不失淩厲。
“傻孩子,我不是因為誰而留在了家裡,隻是因我自己的選擇。身處男子為尊的世間,我為自己争過便不後悔,又有誰能真正颠覆多年的舊俗呢?”
“自是不能的,若因如此而覺得不公,在内宅哀怨,便是自己圈地為牢了。”
徐氏通透又灑脫的言語久久萦繞在陸硯心中。
母子倆相視沉默,片刻後,他起身施禮,“謝母親教誨,逢嶼謹記于心。”
徐氏笑道:“硯兒,你素來聽話,凡事有自己的計較,我今日與你說的多了,快回吧,明日要入宮,你去試試那身新做的圓領袍合不合身,莫在陛下面前失了禮數。”
“放心,你父親那裡自有母親去為你分說,等這個年過完,我親自送你離京。”
陸硯瞥一眼滴漏,已過了半個多時辰,約莫母親也要忙着安排置辦府内過年的大小事宜,他知趣的告退。
臨出門又走了回來。
“母親,當年救您的藥谷之人,可是陳無毒?”
徐氏點頭,驚訝地問:“你怎麼知曉?”
陸硯将遇到陳姿的事掐頭去尾的說給徐氏聽,想了想又道:“算算日子,他這位小徒弟便是在南餘時收的。”
徐氏聞言站起身來,嘴裡喃喃道:“原來老神醫已經故去......這位小神醫如今在哪兒?”
若真是恩人之徒,他們家焉有不奉為座上賓的道理?隻是當年觀陳無毒這位脾氣怪異的小老頭,還以為他來去匆匆,樂得孤身一人,不想卻也收起了小徒。
她真想見見這位姑娘。
陸硯道:“那時不知她是我家恩人之徒,隻将她留在一戶信得過的人家,母親放心,那戶人家的姑娘最是善良,陳姿在那兒不會受苦,待年後我定帶她來見您。”
徐氏搖頭,語氣中頗為忐忑。
“若她不願來見我們呢?你且先問問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