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在壁上跳動,細微地照出一小片昏黃的地方,當一步步走入這座監牢,難免讓人覺得這些能給人溫暖的東西像是奈何橋上的魂火,越往裡走,就越能感受到絕望,如臨深淵般壓抑着内心。
周遭昏暗,感官也被放大,陰寒冷氣直往她衣襟中鑽,冷峭的空氣包裹她的全身。
身上灰白色的囚服單薄又堅硬,隻能蔽體,難以禦寒,不過也幸有這份寒冷,讓她的思緒得以回籠,不至于在刑訊未開始前,她就已經繳械認降。
有這須臾清明,她也思量頗多,大緻能猜到裴越究竟想問她什麼。
她靜默地跟着兩名押送他的校尉走到最深的一間刑室。
這是潇君第二次踏入這裡。
但其實算起來,離上次她踏足的時間也很近。
近到她還記得這間刑室的陳設。
裴越已經在刑架前的高椅上坐着,面前是那個沾染猩紅已有些發黑的刑架,背後一整面牆上挂着繁多的刑具,而在刑架旁,左右各擺放有一個燃燒烈焰的火盆,被燒得通紅的烙鐵在熾熱的火焰中若隐若現。
潇君以為自己幾世為人,應當修成了淡泊的性子,可在見到這些淩虐人身的用具時,終究無法抑制内心的恐懼,瞬間咬緊牙關,下意識地後退幾步想要逃離。
身後的校尉一把鉗住她的手臂,提溜着她走到刑架前。
裴越望着她笑了下,“宋姑娘如今知道怕了?”
怕,要挨打她肯定怕。
這種直白又猛烈的懲罰方式,她已經許久未曾經曆了,但又不一樣,她對體罰的體會僅僅隻是遙遠的故鄉裡,長者用以規訓小輩的教育方式,是對“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實操和踐行。
與眼下從身到心的懲處不一樣。
在刑罰之下,人犯毫無尊嚴。
這樣封建王朝的刑獄,有時候不僅僅是對身體直白又殘忍的懲處,更多的是對人的意志的磨滅。
潇君跪在地上,仰起頭去看裴越。
他清俊的臉上表情冷峭,落在她身上的視線也沒有一絲暖意。
執掌诏獄的這些年來,他早沒了對人犯哪怕一毫一厘的同情,于他而言,入得此處之人,不過是吐露真相的器皿,不願坦言的,重刑下沒幾個頂得住。
正是他這般寒意森森的目光,潇君覺得今日自己怕是真要挨一頓打了。
一旁的兩名校尉忽然将她從地上拽起來,二話沒說用鐵鍊将她鎖在刑架上,便見裴越緩緩起身,繼而邁步走向一旁燃燒地正旺的火盆。
潇君目光所至,那是當真害怕了。
世人總會對火産生崇敬,這種人類文明起源的象征,将世人從原始社會帶離,進入到更上一層次的社會文明,從此人類文明開始不斷進化與發展。
可一旦這個象征成為懲罰人的工具,世人對它的畏懼會比其他冰冷的刀劍更甚。
況且她知曉。
錦衣衛有時候用刑,是不需要理由的。
“你要問我什麼?我沒什麼要隐瞞的,但你……能不能别用它。”
幾乎是與裴越的手觸碰到烙鐵的同時,她閉眼喊道。
裴越淡淡掃了她一眼,眼角浮出嘲弄地笑意,“昨日當街阻我,還以為宋姑娘有多大膽量呢,原也是個外強中幹的。”
潇君緊張地咽了口水,“畏懼……也不是什麼丢人的事。”
裴越轉身行了幾步,靜默中聽見他冷冽的聲音,“善文館是何時成了你名下的産業?”
“今年年初。”
“李樹與李勁忠如何認得?”
潇君眉頭微皺:“李勁忠是何人?”
裴越不答又問:“關于永昌商行,你知道些什麼?”
潇君錯愕擡頭,眼眸中流轉過一絲異樣。
難道裴越并不知曉永昌商行的背後?
這天底下竟還有錦衣衛不得知的東西?
這令潇君有些好奇周玉揚究竟是何許人也,一個公府外室子,能成就如此霸業暫且不論,竟還能将身份隐藏至此。
見她久久不應,裴越擡手忽然掐住她的下颚,手上力度不大,但潇君依然被掐得皺緊了眉,痛苦的仰頭。
“你若不開口,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張嘴,隻是看你受不受得住。”
潇君微張着嘴,如失水的魚,一絲微弱的痛呼脫口而出。
沒有人會将他這句威脅看做善意提醒,若她不開口,裴越當真會對她用刑。
可她同樣不清楚,自己所說的話,會對榮國公府造成怎樣的影響,或者,是否會在無意之中為這些隐藏在背後的人提供助力。
她以為,他們已經查到周玉揚了。
“你先放開我。”
裴越的指尖已有些發白,眉頭也因為她的回答而愈發緊鎖。
“不願答?那就先打十鞭。”
說着,松開了鉗住她的手。
“且慢!你不能對我用刑,我并非甯朝的罪犯。”
潇君情急之下厲聲說道。
話落方知自己有多慌不擇言。
在錦衣衛面前,又何來的無辜之人?他們是皇權的象征,刑訊跳脫三法司之外,領監百官之職,有什麼人他們查不得?又有什麼他們審不得?
但她多少要為自己解釋一二。
“裴大人,您無非是想知曉永昌商行的背後究竟是什麼人,會來問我,想是還沒有深挖出來,但您又為何會覺得,民女這樣一個才回北直隸不久的深宅女子會知曉此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