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鶴樓開在離碼頭最近的富安街,在杭州算是數一數二的酒樓。
徐簡行決定下榻此處,是因這裡每日來往打尖住店之人不知凡幾,能打探出許多小道消息。
晚膳過後,悉茗尋了名大夫上門,為徐簡行的劍傷換藥。在船上休養了幾日,挂在脖子上的白綢布已經取下。
眼下傷口雖還未痊愈,但執箸用膳、撐傘這樣的小事還是能夠做到。
大夫說每三日換一次藥,再換個兩三回傷口就可長好。
聽得徐簡行心情大好,立時躍躍欲試,覺得今夜自己要做些什麼才行,尚在躊躇是扮作商客混迹人群中探聽消息,還是出城,去一趟被燒毀的自清堂……
潇君已登門替其抉擇。
查自清堂,宜早不宜遲!
見她為了便利,竟還換上了夜行衣,徐簡行上下打量站在門口的女子,清冷的臉上寫滿堅韌,玄衣将她的面容襯得更為凜冽。
沉默須臾,他不由笑了。
潇君此人還真是,離開了京城,行事作風可真随她心意,絲毫不顧及禮法。
若是從前他或許會勸誡幾句,但現在的他居然覺得,如此也沒什麼不好的。
他有時候也認為,這個世間對女子的約束過甚了些。
徐簡行望了眼她空無一人的身後,眉梢輕挑起,擡手點向自己的心口,“你是準備獨自跟我前去?”
潇君笑了笑,“有何不可呢?我已然跟随你來到杭州,世人的言語殺不死我……再者說,我讓紫檀她們各自去辦事了,如今獨我一人得閑,如何?徐大人究竟去不去?”
徐簡行攏起手朝後仰了仰身子,對上她明亮的眸色,答道:“稍候,我去更衣……”
說到此處他停了下,又笑着說:“再讓悉茗也去辦點事。”
*
城外清風徐徐,無月的夜晚漆黑不見五指。
二人二馬疾馳的身影出現在護城河岸,正往遠處山林中奔去。
手中火把燒退了濃黑的夜。
火光的紅染上潇君的眉眼,她白皙的臉龐隐藏在明滅之中,黑瞳平靜,面無表情的她有如殺伐決斷的将軍,帶着沉沉威壓。
而在她身後,徐簡行步步緊跟,沉着冷靜的面容不辨喜怒。
自清堂,位于杭州城南面三裡開外的吳山山腳下,從瑞鶴樓快馬趕來,小半個時辰足矣。
當夜那場大火将這座富貴園林燒成斷壁殘垣,随處可見焦黑的牆垣在風中岌岌可危,但即便被付之一炬,從眼前殘景仍可追溯往日盛況。
山環水繞、園林軒榭。
烈火之下,諸般皆化作烏有。
徐簡行停下馬來,望着眼前之景歎道:“唉,檐龍斷尾求生,莫過于此啊!”
潇君神情也有些凝重,咋舌道:“如此院落,也能說燒就燒,這展隋還真是舍得。”
二人一齊下馬,并肩走到門前。
那扇原本朱紅的大門被燒毀了一半,僅存的另一邊也已斑駁不堪,正斜斜地挂在合頁上,被徐簡行輕輕一推,轟然倒塌。
潇君忙側身閃進院裡。
“抱歉。”
走入園中,徐簡行環顧四下,目光落在院子裡的烏黑上,大雨将被燒毀的房屋炭屑沖刷,積壓在石闆地,他唉聲歎息:“烈火焚燒後又逢滂沱大雨,隻怕是什麼線索都不存在了。”
“也不盡然。”
潇君舉着火把應他,擡腳往裡走去。
正庭的旁邊有一月洞門,穿過此處便有一條連廊,一路往前可到一處池塘,池邊假山相連,山中竟還建有一座小亭,因是依水而建,算是整個園子裡保留地較好的地方。
繞出此處,就是主人居所,自清堂的中庭了。
潇君在這裡停了下來。
大火應是從中庭而起,因此被摧毀的最嚴重的也是這裡,遑論屋舍,就連庭院中的花草樹木都化作了灰燼。
徐簡行舉着火把在一旁查看了幾下,“你說的不盡然,是指這裡嗎?看上去地上已經不會有什麼痕迹了。”
“地上沒有,地下興許有。”
徐簡行了然于心,聞言輕輕一笑,“你能找到入口?”
潇君搖頭,轉身看向他,“我自然找不到......”
說完見她視線上移,在某刻眼中瞬間流出欣喜,又像是早便知曉會如此的成竹在胸,莞爾道:“能找到入口的人,來了!”
徐簡行轉身擡眸。
來人亦是一身玄衣,烏發半束,夜風撥動青絲飛揚,微微淩亂之中得見半遮面的銀色面具,于牆垣上負手而立,身姿傲然。
徐簡行根本無需去猜此人是誰。
“大外甥?來多久了?”
潇君一怔,她記得從前徐簡行是不怎麼受用表舅這個稱呼的,怎麼如今還主動喚起陸硯大外甥來了?
陸硯一把從牆上越下,面不改色的糾正他:“表舅,是小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