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歸樓,慶豐縣内最好的酒樓。
樓上雅間,林牧川坐于上首,左右兩邊各坐了三四名民間制茶坊的坊主。
“林大人。”左手邊一名面容寬厚的坊主起身拱手。
“不是我等不願相助,隻是春茶有期,若抽調了人手到控茶司,自家的茶葉就耽擱了,誤了買主的單子,我們可賠不起啊。”
“張坊主所言極是。”另一名瘦高的坊主接口,“不若待我等将單子完成後再調人相助?”
談了數日皆是這等說辭,林牧川心中不免煩悶,他伸手捏着眉間,思忖着有無翻轉的可能。
不等他手指松開,一名差役近身附耳說了幾個字,林牧川擡眼望向窗外,果然看見一截碧色的衣袖。
*
一路至此,常樂已經收拾好心神。
林牧川約見衆位制茶作坊坊主,原因不過是要趕着将上貢的茶制作出來。
那日他望向自己,到底是希望從自己這裡獲得什麼?
自己手中有什麼是這些坊主甘心冒着背約的風險也願意抽調出人手的?
思索未果,雅間内衆人陸續走出,常樂側身避過,而後就聽林牧川相請。
“林某有要事相商,正想去茗香坊尋娘子,未料娘子先過來了了。”
“不知林大人要與我商量什麼?”常樂實在好奇他的打算。
林牧川沉吟片刻,忽然起身朝着常樂正色道:“不知娘子可否将茉莉花茶的方子相讓。”
“此話何意?方子林大人已盡知,不過時間緊迫,縱使無償相贈那些坊主也缺人手。”
“非也。花茶創舉可謂耳目一新,此茶上貢後,若得聖上垂問,那制茶之人必會名聲大噪。”
常樂暗自心驚,如此簡單的道理自己竟沒有想到,這也是缺乏市井生活所緻。
難怪林牧川事到如今才對自己提起,準許他人随意按自己的方子制茶,與将首創之名拱手相讓,這之間的差距可謂十萬八千裡。
不論對方遲遲不開口是出于尊重還是畏懼自己背後那并不存在的家族勢力,她都不可能将天子金口玉言這個活招牌讓與他人。
“林大人。”常樂心中已有計較,沉穩開口。
“我今日撇下茗香坊之事來此,大人可知是為何?”
林牧川聞言擡頭。
“西院匠人不僅将我手下六名女子勸了回去,還擅自動了東院的茶,大人當如何處置?”
林牧川轉向身旁的差役,那差役開口道:“男女混雜多有忌諱,匠人就令她們回去了,至于動了茶葉,皆是為着趕工。”
“常娘子,此事雖有瞞報之嫌,但也實屬無奈,若是誤了上貢的時日,隻怕聖上怪罪。”
“如此說來,林大人是不準備追究此事了?”
常樂言語間已顯怒意,林牧川無奈解釋:“世風如此,如非無奈哪家人願意自家女子與男人混作一處制茶,我縱管了這一次,又如何防着下一次呢?”
“說來說去,林大人的意思始終未變,大人還是覺得我讓女子制茶一事不得長久,故此不願哪怕申斥一句西院匠人擅自動茶葉之事。”
“娘子是聰明人,不會看不清眼下的局勢。”林牧川竟不反駁。
“林大人如此行事,就不怕我不再指點,一走了之?”
“茶味已成,之後再精進不過也是錦上添花,縱止步于此,林某也算完成研制新茶的任務。”
常樂聞言氣結,此人可謂毫無顧忌。
還未等她開口,林牧川又道:“更何況娘子所謀盡在女子制茶一事,又怎會一走了之。”
此話一出,常樂心間不由一震。
這人能察覺自己的念頭并不稀奇,隻是他既然知道又為何要繞着圈子說話?
她轉頭看過去,隻見對方嘴角噙笑,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茶。
“常娘子來此肯定不是為了抱怨,有何可解在下燃眉之急的法子,林某願聞其詳。”
原來在這裡等着呢!本是他有求于自己,經此一激,倒成了自己為求庇護獻上良策了。
常樂不禁想起那日林牧川看向自己的複雜眼神,難道那時他便料到如今之事?
此人可真難對付!
不過,隻要是對方有所求那就有得談。
常樂整頓心神,擺出客氣的笑容開口:“大人所慮不過是按時制出足量的茶葉而已,既然如此何不多招攬些匠人呢?”
“時間匆忙,熟手的匠人皆在各處制茶作坊當工,難不成要募來生手不成?這可與招募那些女子不同。”
這一點常樂自然知道,如今的女子皆隻做些挑花、窨花之事情,因此事男匠人也是首次接觸,二者并無區别。
但前期的茶坯處理和後期的複火幹燥皆是長久流傳下來的工藝,熟手才能掌握關竅。
這兩項步驟皆是西院男匠人在做,這也是他們能擅動茶葉,常樂卻不能過度追究的原因。
剛起步,總是艱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