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漸盡,茗香坊制茶的工序已開始收尾。
控茶司内,林牧川翻開着底下人遞上來的單子。
上等的貢茶略有結餘,下等的不足與那五家小作坊的陳茶、劣茶勾銷,但以中等的補上後還是有剩的。
更兼之後有五家作坊的匠人并茗香坊一同制茶,今年需往其他茶坊收購的茶葉一下少了大半。
林牧川再次感歎于常樂的安排。
正此時,就有下人來報常娘子求見,他說聲有請,便起身往大堂走。
“不知大人幾時動身?可否賞面來喝杯酒。”常樂說着遞過來一張請帖。
林牧川翻開帖子,就見其上寫着作坊的名稱:龍芽坊。
“我控茶司所轄都隻叫茗香,你卻敢起個龍芽的名字。”
常樂便笑:“但此次貢茶确是我所獻的不是嗎?待林大人将皇上金口稱贊的消息帶回,我這龍芽二字可謂名實相當。”
往上數幾朝,有貢茶名龍芽,因其湯色透亮、香氣清正,曾風靡一時,故此多有以龍芽代指貢茶者。
“看來常娘子對茉莉花茶信心十足,萬一天子不曾開金口呢?”
“那便拭目以待,況且,林大人難道不想得此稱贊嗎?”
林牧川卻垂眸:“身受皇恩,制出好茶乃是本職,豈敢奢求其他。”
常樂聞言皺眉,這可不像他會說的話,但也不多問,隻說:“林大人一心為公,我卻對這句誇贊期待得緊。”
林牧川卻提起了别的話頭:“看這日子是十日以後,可都安排好了?”
“瑤草坊的匠人這兩日便會遷出,坊内也去看過了,有需要添置修補的也着手在辦了。”
隻是東院的那些女匠人,在知道要遷出茗香坊後有部分人頗為顧慮。昨日貢茶之事完工,就有六七人過來請辭。
常樂也知強留無意,便給了厚的紅封令她們回去了。
林牧川見對方神色忽然暗了下去,便猜到是因女匠人離開一事。但他未多言,隻說一定會赴宴就結束了這場對話。
十日後,原瑤草坊的匾額已經摘下,換上了簇新的匾額,其上挂着彩綢。
随着常樂伸手一扯,彩綢落下,露出其上“龍芽坊”三字。一時間鑼鼓聲、叫好聲此起彼伏。
“林大人,請。”常樂将林牧川讓進大堂,令其坐到主位,後者推脫不下隻得從命。
常樂親自斟酒遞給林牧川道:“林大人,龍芽坊落成少不得大人的幫助,常樂謝過大人!”
林牧川跟着一飲而盡,展顔便笑:“娘子的茶方獨具匠心,替林某解了燃眉之急,你我這算是互幫互助。有娘子的巧思在,過不了多時,我看這龍芽坊就可在慶豐縣闖出名頭,屆時林某可能還得依仗常坊主哩。”
常樂今日喜氣盈盈,聞言更是笑得眉眼彎彎,她拿眼神示意了下首的兩席:“無需多日,我以女子之身擔制茶坊坊主,如今便已經名滿慶豐了。”
林牧川便轉頭去看,隻見左手邊的兩台桌子上除了那五間小作坊坊主外,其餘皆是慶豐縣數得上名号的制茶作坊坊主。
他們看似推杯換盞,實則都在偷偷往這邊看,都想看看這獻上了茉莉花茶方子的常娘子是何等人物。
“這可難得,以往這等小作坊開業,可不見這些大名鼎鼎的人過來列席。”
常樂又斟滿酒杯說:“他們不僅列席,還要來敬酒呢,你看——”
那名面容寬厚的張誠張坊主起身,端着酒杯往這邊過來,席上其餘坊主也跟着舉杯過來。
沒有請客還讓客人敬酒的道理,常樂立刻端起酒杯往那邊走。
“哎呀,真是怠慢,張坊主、宋坊主,列位快請坐,我正要過來與諸位喝一杯呢。”
衆坊主嘴上客氣着,身子誠實地又坐到了席上。
“鄙人有幸嘗過茉莉花茶,着實馥郁芬芳、鮮靈爽口,果然隻有娘子這等蕙質蘭心、仙姿玉質的女子才能悟得。”
開口皆是好話,聽起來卻刺耳,這張誠卻好似渾然不絕,在衆人的擁趸之下哄笑起來。
“張坊主此話,某實不敢當,照此言,劉坊主的茶便皆是蜜桃濃香,宋坊主的茶都是烹油之香咯。”
劉興長相白淨男身女相,坊間多有取笑他為娈童之色;宋遠志則身材矮胖天生畏熱,這才暮春,他便一臉的油汗。
常樂此話令原本歡樂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被提到的劉興和宋遠志臉瞬間黑了,張誠則面露尴尬,其餘人皆愣在當場。
“哈哈哈,不過一句戲言罷了,都是張坊主一言惹的,我這也是有酒了,得罪得罪。”
衆人尴尬賠笑,這三人看着上首端坐的林牧川敢怒不敢言。不過半刻,那邊席上除了原來五間小作坊的坊主,其餘人紛紛找借口離席而去。
胸懷大暢地送走一看就是來攪局的人,常樂才坐回自己的座位。
“常娘子,又何必逞口舌之快。”
林牧川雖如此說,常樂卻見他嘴角噙笑,一派坦然自得的模樣。
“他說得我,我便說不得他?”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燙,看來确實喝得有點多了。
“他們今日看我在,才未曾鬧起來,我眼看着便要上京,娘子便不怕他們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