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慮至此,常樂總算有心情将視線移到外面——車子已經駛進王城,入眼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将她的記憶一點點喚醒。
一隊隊踱步而行的駱駝、高聳仿昭國形制的閣樓,還有當時為了迎接自己而修建的公主塔……
她被那矗立的塔惹得紅了眼眶,一轉頭竟然對上林牧川的眼睛,後者此時也正掀了車窗的簾子往外看。
常樂驚慌地放下簾,在車内揪緊了衣袖,而後又将簾子掀開,那人果然還維持着方才的姿勢,她扯着嘴角笑了笑,等對方回了個笑容以後她才又端坐回車内。
短短幾日,這已經是自己第二次在他面前失态了,上一次還能解釋為恐懼之下的人之常情,那麼這一次呢?
她心中懊惱,但轉瞬又放下了,他對自己心存疑惑已經不是一日兩日,前些日子兩人甚至已經将此事擺上了台面。
如今不過是又多一項而已,也沒那麼要緊了。
不久車馬便停了下來,兩人在侍衛的帶領下走入了王帳。
帳篷上厚重的氈簾一掀,常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上位的蠻丘王烏叱敦,以及侍立于一旁的布珊。
兩年的時間不足以讓人發生多大的變化,此時一面讓她恍惚覺得彼此昨日才見過,自己仍舊是烏叱敦的阏氏,而慶豐縣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黃粱一夢。
但一個聲音将她拽回了現實,林牧川以大昭語向烏叱敦行禮,讓常樂想起自己此時的身份是他的蠻丘語通譯,于是跟着一起行禮。
說了兩句場面上的話,烏叱敦就讓坐下,随即就提起了茶葉。
“孤聽說你們有昭國靖甯公主最愛的茶葉,你們想必也知曉,靖甯公主即将嫁到王帳成為孤的阏氏,孤想提前了解一下公主的口味。”
常樂忍着不适将話譯與林牧川,後者就将茶葉奉了上去。
烏叱敦接過茶葉就皺起了眉頭:“這是你們陳皮的味道,難道靖甯公主也喜歡陳皮?”
是的,烏叱敦愛陳皮的味道,為了滿足他的愛好,王帳的廚子使盡渾身解數将陳皮添進吃食裡進給他。
就連她,為了讨好,也在剛到蠻丘的前幾個月做了幾款帶陳皮的糕點,但後續就是這些糕點都被原樣扔給了烏叱敦豢養的獵犬。
等明白自己的處境以後,她再未殷勤過。
林牧川自然不知道此事,于是隻能順着話說些陳皮的藥效,又扯些公主特地讓自己研制添了陳皮的茶葉的謊。
烏叱敦但笑不語,林牧川不清楚其中秘辛,又開口道:“大王如此關心靖甯公主,公主入蠻丘以後與大王定然會鹣鲽情深,此實乃兩國之幸。我這位通譯聽過不少公主之事,大王盡可相問。”
此番話說得常樂心中不悅,她略過前面的話,隻将後一句譯成蠻丘語說了。
然後她就感到一個熟悉又毒辣的眼神落到了自己身上,她輕輕擡眼,果見布珊雙目淬毒般盯着自己。
她終于注意到自己了,常樂坦然與其對視,布珊終于收斂了眼神,下意識地往烏叱敦身邊靠了靠。
看來她并沒有認出自己,常樂心下一松。
從進入大帳後,她就一直在暗中注意布珊的臉色,當烏叱敦說到陳皮的時候,她本就不耐煩的臉頓時黑沉了下去,若不是顧及場合,想必早就将那包茶葉像以前一樣扔給獵狗了吧。
烏叱敦對她也是十分愛了,在她譯了陳皮功效的話以後,他竟然一句話都不說,常樂暗自嗤笑。
不過也多虧了他将布珊寵成了這般驕縱的性格,不然她也沒這麼快能到王城。
在得知蠻丘王派遣侍衛令他們入王帳後,林牧川說她果然别出心裁,以此引起蠻丘王的注意。
常樂當時也隻是順着他的話應了,但其實,他的目标并不是烏叱敦,而是布珊。
和親于烏叱敦爾元隻是政事,人在眼前他都不會多看兩眼,更何況一個不辨真假的消息。
但布珊卻一定會耿耿于懷,一定會撺掇烏叱敦将茶葉收來一看就究竟。
事情果如她所料,甚而因為她特地讓茶葉染上了烏叱敦最喜愛的陳皮的味道,布珊顯得更為憤怒。
一貫受寵,卻因為身份不得有任何地位,還要看着自己所愛之人與她人風光成婚、生兒育女……
以布珊的性格而言,烏叱敦越是愛她、寵她,她面對此類事情時,隻會更失控。
而這,也是常樂想要的結果,布珊越瘋狂,她就越能發現對方的秘密,也就越能找到她害自己的真相。
天氣越發地冷了,草原上的風如刀子一般刮在臉上,常樂遠遠地望向昭國都城所在的方向出神。
“父皇,在得知我死訊的那一刻,你是否有一瞬的後悔和痛心。”
眼淚不知不覺滴了出來,剛擡起手,身後就傳來林牧川的聲音:“常樂——”
她趕緊将淚珠擦掉,而對方已然站到了自己身前。她敏銳地察覺到林牧川眼中閃過的驚詫。
“林大人何事?”她問。
林牧川早已換成了正常的神色,道:“蠻丘王妹爾雲珠派人請你過去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