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正值中元節夜。家家戶戶都在路旁設了供桌,擺上肉脯、茶飯,将先人牌位置其上以作祭拜。封靈一路飄過,四周還可見許多未燃盡的紙錢與香蠟,不時随風揚起灰屑。
此地當是一處水鄉,房舍多瀕水而立,因水成街,因水成市,舉目間不少石橋拱立。奉祭鬼神的荷花燈浮于一片波光粼粼之上,與岸邊搖曳不休的燭影交相輝映,倒生出一股奇異的好看。
“……夫人細想想,近日是否常有夜半驚醒之況?又是否總是無端心悸,嚴重時還會胸悶難受呢?”
被封靈掃眼看出是假道士的年輕男子,正疾步跟在一攜婢過橋的女婦人身後,狀似誠懇的勸說着。
而那女婦人聽後,竟也猶疑不決的停了下來。低聲問了幾句,倒真接了那男子的破舊符紙,又千恩萬謝的離開了。
封靈挑了挑眉,像是瞧見什麼稀罕物似的飄坐在橋頭之上,搖着扇子朝那假道士打量起來。
道袍太舊,拂塵爛了一半,看起來就是個缺錢的,偏俗世中人最信風塵外物這一套。臉倒生的不錯,就是那張皮嫩了些,似道童遠甚道士,但卻是副瞧了便會心生好感的長相,怪不得能做這招搖撞騙的營生。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哪……
封玉學着戲文裡的話,裝模作樣的感慨了兩句,突覺腕間傳來一股灼意,像是在提醒着什麼。封靈合了扇子,笑意微斂,仰起頭四方張望了幾眼,最後将目光定在不遠處的平靜水面之下。
原來是藏在這兒呢……
封靈跳下橋頭,仗着人間生靈無法窺見地府鬼物,姿态随意地穿梭在一衆凡人之間。臨下橋時與那假道士迎上,揚起的紅色衣帶不經意間觸上那人正欲擡起的細長指尖。紅灰兩道身影即将錯開的瞬間,封靈卻瞥見了男子微微縮緊的瞳孔,登時停住了腳步。
擡手掐了個訣覆上,确保那隻逃鬼還躲在水底吸食香火後,封靈調轉了腳步,緩緩停在那假道士的身後——
“……官人,這是瞧見奴家的模樣了?”
封靈有心試探,便學着豔鬼們在人間勾搭好色書生時的腔調,掐着嗓子,故作嬌滴地開口。
那假道士的膽子倒也大,并沒有被封靈這一聲給吓住,隻氣息較之前稍急促了些。他哎呀一聲,左手握拳輕擊右手掌心,像是突然憶起了什麼似的焦急道:“竟忘了還有這檔事……夫人慢些走,貧道再與夫人細說說!”
說着袍擺一掀,縱身便要奔下石橋。幾欲成功之時,卻像是被什麼絆倒了般,堪稱狼狽地摔在了地上,又惹來路過者幾聲輕笑。
“……官人跑什麼?”
封靈看着眼前這一幕,笑得頗為愉悅。優哉遊哉地走到年輕男子跟前,伸出扇子往人死死埋住的腦袋上敲了一下,封靈複又道:“官人擡頭,瞧瞧奴家生的可美……若不聽話,惹得奴家不高興了,官人便隻能當奴家的口糧,被奴家生吞了。”
蜷在地上裝死的人形微僵,須臾試探性地擡起一雙眼簾,下一瞬便倒吸一口涼氣,肩上生火更是搖搖欲滅——
封靈現了原身。
眼眶空空,血傷見骨的原身。
“哈、哈哈……”
封靈笑的上氣不接下氣,被勉強驅來人間的煩悶盡消,戲耍人的樂子也找夠了,手上扇子一搖,再度變回了完好無缺的那副皮相。
“小道士,你……”
封靈眼角還漾着未散的笑意,她半蹲在男子身前,視線與那道飄忽不定的目光相接,本欲再說些什麼,卻忽的面色一冷,而後伸出扇子一擋,下一瞬便聽見耳邊傳來凄厲且難聽的嘶叫聲——
“好不懂事的女娃娃!自己都成鬼了,還在這裡替生人擋招……滾開!否則爺爺我連你一起吞了!”
封靈極輕的蹙起了眉,一雙紅眸帶着明顯的詫異看向聲源處。
是她要抓回去的那隻惡鬼沒錯……可這又是哪裡來的自信,竟敢在号稱「地府鬼見愁」的自己面前挑釁?
“……我看起來很弱?”
封靈下意識問起腳邊的那團人影,滿臉寫着不敢相信。
地上的人頭也不擡地搖頭,也不管這副樣子在常人面前是何等的怪異,當下隻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最好什麼都看不見。
封靈滿意地收了扇子,右手袖口處緩緩墜下一截細長的殷紅繩索。她擡手在人背上拍了一下,暗色的鬼印旋即浮現又迅速消失。
“小道士,自己找個地方躲好了,等我把這不長眼的家夥給宰了,再好好和你說話……敢趁機跑掉的話,你就等着被我抓進地府下油鍋吧!”
說罷,也不待其反應,左手掐訣,挾了陰風便直奔那惡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