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大明王呂簡是孔宣之後,但先祖戰遍洪荒、力壓大鵬的風采魄力已然在他身上消失殆盡。相比之下,他兒子呂浮白還好些,一度被認為是孔雀族複興的希望,但近千年以前,呂浮白抗擊邪魔被打傷,自此陷入漫長沉睡,孔雀族便又這樣沉寂了下去。
呂簡繼承了大明王的名頭,生來大小也算個神。可饒是如此,在傅玄第一次光臨大明王洞府時,他還是吓得尾巴都要掉了。
呂簡在天上見過傅玄幾次,見到的都是他氣定神閑、殺伐決斷的模樣,那日站在青逸山洞府前滿身鮮血、滿目死寂的神君,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神君臉上沒什麼表情,開口要他找一個叫做“花清淺”的魂片。呂簡找了好久,卻怎麼找也找不到,隻好上報說或許是遺失了。
他的收魂能力極弱,妖族死後魂片遺失是常有的事,神君應當也知道。
可神君像是不能接受這個常有的事實,仿佛花清淺的魂片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找不到魂片,他也再沒有什麼活着的必要。他呆呆立在原地,像是苟延殘喘的人被刺中最後一刀,卻不知道該如何自保,墨黑森寒的眸子一片空洞茫然,怔怔看着虛空的某一處。
鳳凰神君一向面冷,後輩神明在他面前常有種被壓迫的窒息感。可作為血緣頗近的鳥族,當時呂簡戰戰兢兢站在他面前,被神君情緒感染,心裡湧起的卻是一股濃重壓頂的悲哀與絕望,他根本承受不住,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不誇張地說,那時他真的想去死,也好過忍受那般撕心裂肺的痛楚。
事後呂簡用了好幾個月來恢複,時不時就想到,神君到底是神君,他隻是被感染到了一刻,就恨不得立即去死,神君心裡時時刻刻都那麼疼,卻還能直直挺立在原地,此等魄力,真教人不得不服。
自那次以後,呂簡對傅玄的敬意與惶恐就更深了一層。時隔五十年,如今傅玄再次光臨青逸山,他簡直又驚又怕,忙不疊扶着夫人的手前去迎接。
這一次,傅玄卻像是平複了許多,他的眸子裡甚至有光。含着那麼一絲微不可見的期望,他問呂簡道,有沒有玉京子的魂片。
這個名字勾起了一段不愉快的記憶,教呂簡很是難以啟齒。但神君要找這枚魂片,他不敢耽誤神君大事,掙紮半晌後,還是又尴尬又羞愧地道出實情:
“實不相瞞,這枚魂片在不久前被人搶去了……”
想他堂堂一尊上神,手上還有祖上傳下來的殺器五色神光,洞府守衛本應嚴密至極,卻還是沒防住那位猖狂的西陸妖尊,叫那隻鹞鷹大搖大擺在他眼皮子底下搶走魂片,一來一去如入無人之境,簡直丢盡了天界的臉。
呂簡垮起一張老臉,跟神君老實承認錯誤:“那西陸妖尊實在強悍,小神一時不察,竟教他生生奪去了魂片,小神罪該萬死!”
“西陸妖尊?”神君似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号,呂簡鳥脖子一僵,連忙補充:
“神君有所不知,這位西陸妖尊名叫蒼禦峻,乃是法力無邊的一隻鹞鷹,雖未飛升,但已打敗過多位仙家。
不久前他來到小神洞府,就為了搶那玉京子的魂片,小神自然不肯,與他鬥起法來,不想竟、竟然不敵,最後祭出五色神光才堪堪保住洞府。”
聞言,神君臉色猛然一沉,呂簡也自知此事做得窩囊,恨不得把頭低到地底下。
“他一個人來的?”
“不、不是的。”呂簡本來覺得這是細枝末節,就沒有提,沒想到神君如此敏銳,連忙如實答道:
“那妖尊身邊有隻蛇妖,法力也算高強,且看着十分美豔……咳咳,應該就是那妖尊的尊後。”
妖尊的尊後。
傅玄隻覺腦子裡“嗡”地一聲,他一陣目眩,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身邊一道玉牌忽然亮起,是神霄玉清的傳音。
“神君,我思來想去還是要跟你說一下,否則我這良心受不了。”靈力注入玉牌,裡面傳來神霄玉清的聲音,“其實,花清淺應該早就知道你不會被魔矢所傷……你可記得紫梵星君堕魔的那日……”
在呂簡看來,鳳凰神君面色如常,平靜地聽着傳音,但他其實一個字也沒聽懂。
他覺得荒謬,覺得不可能,因為神霄玉清說花清淺騙他,花清淺決不會騙他——
然而與此同時,一種冰冷刺骨的了悟又在他心底緩緩蔓延開來,他想起蛇族第一輪少主比試時,她說的那句“算了”,還有她中了魔矢後甩開他的手,朝他望來的最後一眼。
她是主動想要離開他的。
擋那一箭,其實不是為了救他,她隻是不要他了,從呂簡的那句“妖尊尊後”以前,從神霄玉清這通傳音以前,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心裡就隐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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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城,花清淺的小院内,兩隻青年山雀如期而至。
望湘着實很有良心,挑出來的兩位都是盤靓條順、脖細腿長、且羽毛柔軟的主。
花清淺拽着兩鳥進屋,命他們變為原形,自己也化作花蛇,歡快地撲進其中一隻山雀蓬松的胸羽,陷在他羽毛裡迅速盤成一團,隻露個腦袋出來:
“這不比那絲絨毛毯舒服?玉京子快試試,晚上睡覺就這麼睡,肯定能做個美夢!”
可憐了那青年山雀妖,本來乍見到這麼一位大美人,還頗有幾分羞澀,又被她素白玉手拽着衣領勾到床/上,近距離看着她纖長濃密的睫毛、勾魂攝魄的淚痣,腦子裡忍不住開始浮想聯翩,卻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原形畢露”,險些被吓得魂魄出竅。
平心而論,其實花清淺原形長得也很好看,肚皮雪白,背面的花紋繁麗又不煞眼,是一條不折不扣的美人蛇。